麓提学挽之云:“兰擅雄才,盖世勋名天竟厄;蒲团惊急劫,收场恩怨佛无言。”予为一诗云:“一念菩提念未差,寒灯清磬静无哗。死生事大天难问,居士林中溅血花。”不敢加议论也。
  
  予作《藏斋二笔》,内一条记“少年听雨歌楼上”一词不知何人作,且谓询之味云、啸麓诸君,亦记忆不清。其时味云在北平,未及询也,顷得味公书云:“此词系蒋竹山所作。蒋,北宋词家,宜兴人。题为《听雨调奇虞美人》。”味公曾用其意作《听雨词调奇玲珑四犯》,亦极缠绵凄恻之致,见《烟沽渔唱集》。多年疑团,今打破矣,为之一快。
  
  孙师郑太史(雄),常熟人,光绪癸巳南元,谱名同康,人极博雅。光绪三十年前后,充《北洋宫报》编纂,予始识之。酬唱数十年如一日。太史以运蹇,时发牢骚,今秋病殁于北平。宗君子威挽诗有曰:“贫无可恋生何乐,病究何固死不知。”又“老尚寓公真客死,生留诗史作遗闻。”颇切其为人,以其曾作《道咸同光四朝诗选》也。甚赏予叠韵之作。
  
  湘潭罗顺循提学,文章政事卓然成家。其权保定府时,予曾晤谈数次。尤工为联语,记其《保定畿辅学堂联》云:“《风》首《二南》,备异日干城腹心之选;学通六艺,扫末流词章考据之芜。”《讲堂》云:“地近西山,长兹慷慨悲歌,郁为朝气;天临北斗,愿共激昂起舞,惜此分阴。”《食堂》云:“正臣子卧薪尝胆之时,莫耻断风太俭;是古人击筑饮酣之地,相期学剑术无疏。”又《定兴河阳书院联》云:“乾岳儒宗,紫峰介节,芥子文章,先哲具遗型,好向传书寻坠绪;金台日暮,易水风寒,江村亭古,奇踪欣一遇,欲偕多士涤尘襟。”皆可诵也。
  
  又顺循挽左文襄云:“兼赞皇江陵所长,武功过之,是真亚东人杰;继益阳湘乡徂逝,宗臣代谢,莫窥此后天心。”挽刘忠诚云:“望重大江南北,佐武慎治兵,继文正治民,声绩无惭往哲;晚屯时局艰危,戊戌能守经,庚子能应变,风节不愧名臣。”挽曾惠敏云:“博望侯槎泛斗牛,怅伦敦远岛,巴勒严城,仗节尚能持国体;富郑公声惊甲马,正北狄寒盟,西陲伏莽,临轩应复叹才难。”皆言之有物,扣之有声也。
  
  宣统二年夏,予以事之旧京,寓严范孙宅,一日晚餐后闲话,忽接电话云:“张中堂病故矣。”(即文襄)范老悚然起立曰:“此国家有数人物也,故去奈何。”急往吊,彻夜未归。开吊日,挽诗挽联甚多,有极劣者。其时都中人语曰:“文襄最讲文学,今死而杂作乱投,是欺侮老头子,可笑也。”最佳者汪衮甫一联为:“立朝苦费调停策;绝笔惊看讽谕诗。”皆取材于文襄之诗,着墨不多,包扫一切。按文襄诗:“璇宫忧国动沾巾,朝土翻争旧与新。门户都忘薪胆事,调停白首范纯仁。”又“诚感人心心乃归,君民末世自乖离。岂知人感天方感,泪洒香山讽谕诗。”皆词旨深厚,非寻常诗人吐嘱。
  
  范孙挽张文襄联为一时传诵,联曰:“任重似陈文恭,好古似阮文达,爱才如命似胡文忠,若言通变宜民,闳识尤超前哲上;使蜀有《轩语》,督鄂有《劝学篇》,余事作诗有《广雅集》,尚冀读书论世,后贤善体我公心。”
  
  某笔记记俞平伯两律,内有句云:“老去善才还贴戏,南来闲汉懒参衙。街坊几阅新朝贵,煤米都知旧账佳。”诗近游戏,而老伶演剧,政客从公,宦迹无常,生计日促种种现象,跃然纸上,而说来绝不吃力,的是聪明人吐属。
  
  王紫诠为蒋纯甫词作序,内有云:“词之一道易流于纤丽空滑,欲反其弊,往往变为质木,或过作谨严,味同嚼蜡矣。故链意、链词断不可少。链意所谓添几层意思,多几分渲染,是作诗文密诀;有词无意,而词又不渲染,何以为文?语云:‘言欲信、词欲巧。’此即所谓巧也。”
  
  王羲之往都,临行题壁,子敬密拭除之,辄书易其处,私谓不恶。羲之还见,乃叹曰:“吾去时真大醉也。”敬乃大惭。傅眉,字寿毛,青主之子也。青主偶醉后作草,眉见而效之,书置几上。青主醒而愀然不乐,眉问其故,青主曰:“我昨醉书,今视之,中气已绝,殆将死矣。”眉惊愕,白其故。青主曰:“然则,汝不食新矣。”后果然。二事绝相类,青主之说尤奇。
  
  诗语入词,词语入曲,善用之即是出处,袭而愈工。阮亭极持此论,尝评金粟《花心动秋思词》有云:“白太傅‘吴娘暮雨潇潇曲,自别江南久不闻’,钱宗伯‘东风谁唱吴娘曲,暮雨潇潇ウ禁城’,及自作‘年来惯听吴娘曲,暮雨潇潇水阁头’。金粟乃云:‘惊秋客到伤心处,江南梦一曲。’”“‘潇潇暮雨’总由‘暮雨潇潇郎不归’生出,如许心想,使拙笔为之,便如刍狗再梦,数见不鲜矣。”此武进周程村先生语。“潇潇暮雨”四字,寻常景物也,能加数字趁贴,则入诗与入词皆成妙语。予以“明灯夜雨”名其楼,求齐白石翁状此景,画一竖幅,极苍茫之致。然真得领略此种况况之时,每年亦不过数夕耳。
  
  予以明灯夜雨楼名其斋,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