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矣。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雅人深致,正在借景言情。若舍景不言,不过曰春往冬来耳,有何意味?然“黍稷方华”,“雨雪载涂”,与此又似同而异,须索解人。
  夏侯湛作《周诗》成,示潘安仁,安仁曰:“此非徒温雅,乃别见孝弟之性。”余谓“孝弟之性”,乃其所以“温雅”也。二而言之,安仁於是为不知诗矣。
  谢灵运诗“事为名教用,道以神理超”。下句意须离不得上句,不然,是名教外别有所谓神理矣。
  不发乎情,即非礼义,故诗要有乐有哀;发乎情,未必即礼义,故诗要哀乐中节。
  天之福人也,莫过於予以性情之正;人之自福也,莫过於正其性情。从事於诗而有得,则乐而不荒,忧而不困,何福如之!
  景有大小,情有久暂。诗中言景,既患大小相混,又患大小相隔。言情亦如之。
  兴与比有阔狭之分。盖比有正而无反,兴兼反正故也。
  昔人谓激昂之言出於兴,此“兴”字与他处言兴不同。激昂大抵只是情过於事,如太白诗“欲上青天览日月”是也。
  山之精神写不出,以烟霞写之;春之精神写不出,以草树写之。故诗无气象,则精神亦无所寓矣。
  诗格,一为品格之格,如人之有智愚贤不肖也;一为格式之格,如人之有贫富贵贱也。
  诗品出於人品。人品悃款朴忠者最上,超然高举、诛茅力耕者次之,送往劳来、从俗富贵者无讥焉。
  言诗格者必及气,或疑太炼伤气,非也。伤气者,盖炼辞不炼气耳。
  气有清浊厚薄,格有高低雅俗。诗家泛言气格,未是。
  林艾轩谓“苏、黄之别,犹丈夫女子之应接。丈夫见宾客,信步出将去,如女子则非涂泽不可”。余谓此论未免诬黄而易苏。然推以论一切之诗,非独女态当无,虽丈夫之贵贱贤愚,亦大有辨矣。
  诗以悦人为心与以夸人为心,品格何在?而犹讠尧々於品格,其何异溺人必笑耶!或问诗偏於叙则掩意,偏於议则病格,此说亦辨意格者所不遗否?曰:遗则不是,执则浅矣。
  “其诗孔硕,其风肆好”。後世为诗者,於“硕”、“好”二字须善认。使非真硕,必且迂;非真好,必且靡也。
  诗不清则芜,不穆则露。“穆如清风”,宜吉甫合而言之。
  凡诗迷离者要不间,切实者要不尽,广大者要不廓,精微者要不僻。
  诗要避俗,更要避熟。剥去数层方下笔,庶不堕“熟”字界里。
  诗要超乎空、欲二界。空则入禅,欲则入俗。超之之道无他,曰“发乎情止乎礼义”而已。
  或问诗何为富贵气象?曰:大抵富如昔人所谓“函盖乾坤”,贵如所谓“截断众流”便是。
  诗质要如铜墙铁壁,气要如天风海涛。
  诗不可有我而无古,更不可有古而无我,典雅、精神,兼之斯善。
  锺嵘谓阮步兵诗可以陶写性灵,此为以性灵论诗者所本。杜诗亦云:“陶冶性灵存底物,新诗改罢自长吟。”
  元微之作《杜工部墓志》,深薄宋、齐间吟写性灵、流连光景之文。其实性灵光景,自风雅肇兴便不能离,在辨其归趣之正不正耳。
  诗涉饰,便可憎鄙,而饰多起於貌为有学,而不养本体。晋东海王越与阮瞻书曰:“学之所入浅,体之所安深”。善夫!
  诗一往作遗世自乐语,以为仙意,不知是仙障。仙意须如阴长生古诗“游戏仙都,顾愍群愚”二语,庶为得之。抑《度人经》所谓“悲歌朗太空”也。
  诗一戒滞累尘腐,一戒轻浮放眼。凡出辞气当远鄙倍,诗可知矣。
  诗中固须得微妙语,然语语微妙,便不微妙。须是一路坦易中,忽然触著,乃足令人神远。
  花鸟缠绵,雷奋发,弦泉幽咽,雪月空明:诗不出此四境。
  《诗》:“要要草”,闻而知也;“阜螽”,见而知也;“有车邻邻”,知而闻也;“有马白颠”,知而见也。诗有外於知与闻见者耶?
  “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上四字共知也,下五字独得也。凡佳章中必有独得之句,佳句中必有独得之字。惟在首在腰在足,则不必同。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六一赏之;“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东坡赏之。此等处古人自会心有在,後人或强解之,或故疑之,皆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