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暮也。沈咏芳树,故用“游蜂饮香”。长信,班婕妤所居,班以《团扇诗》传,故只写秋意。语虽同,下笔各有斟酌。
  诗有同出一意而工拙自分者。如戎昱《寄湖南张郎中》曰:“寒江近户漫流声,竹影当窗乱月明。归梦不知湖水阔,夜来还到洛阳城。”与武元衡“春风一夜吹乡梦,又逐春风到洛城”,愿况“故园此去千馀里,春梦犹能夜夜归”同意,而戎语为胜,以“不知湖水阔”五字,有搔头弄姿之态也。然皆本于岑参“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至方干“昨日草枯今日青,羁人又动故乡情。夜来有梦登归路,不到桐庐已及明。”则又竿头进步,妙于夺胎。○韩《哭花》:“若是有情争不哭,夜来风雨葬西施。”韦庄《残花》:“十日笙歌一宵梦,苎萝烟雨失西施。”两君同时,当非相袭,然韩语自胜。(黄白山评:“予谓韦语胜。”)
  盗法一事,诋之则曰偷势,美之则曰拟古。然六朝人显据其名,唐人每阴窃其实,虽谓之偷可也。独宋人则偷亦不能,如介甫爱少陵“钩帘宿鹭起,丸药流莺啭”,後得句云“青山扪虱坐,黄鸟挟书眠”,自谓不减于杜,人亦称之。然二语何异截鹤胫而使短,直与“雪白後园僵”等耳,此真房太尉兵法。
  诗家虽厌蹈袭,然如刘浚“不用茱萸仔细看,管取明年各强健,岂不尤钝。即乐天翻子美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为“月中幸有田地,何不中央种两株”,亦犹刍狗之再梦也。
  ○翻案
  晚唐人多好翻案。如温飞卿则有“但得戚姬甘定分,不应真有紫芝翁”,徐寅则有“张均兄弟今何在,却是杨妃死报君。”此犹阴平之师,出奇幸胜则可,若认为通衢,岂止壶头之困!
  王介甫《明妃曲》二篇,诗犹可观,然意在翻案。如“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毡城莫相忆。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其後篇益甚,故遭人弹射不已。至高季迪长篇,则翻案愈奇,结句曰:“妾语还恁归使传,妾身没虏不须怜。愿君莫杀毛延寿,留画商岩梦里贤。”意则正矣,有此事否?恐终是文人之语,非儿女子之言也。余因思此题终不及储光羲“胡王知妾不胜悲,乐府皆传汉国词。朝来马上《箜篌引》,稍似宫中夜时。”大都诗贵入情,不须立异,後人欲求胜古人,遂愈不如古矣。(黄白山评:“此真在里之言。”)○又郭代公曰:“自嫁单于国,长衔汉掖悲。容颜日憔悴,有甚画图时。”乐天则曰:“汉使却回恁寄语,黄金何日赎蛾眉?君王若问妾颜色,莫道不如宫里时。”似此翻案却佳,盖尤为切情合事也。
  ○咏史
  咏史诗虽是意气栖之地,亦须比拟当于其伦。如“汉业存亡俯仰中,留侯于此每从容。固陵始议韩彭地,复道方图雍齿封。”呜呼,是徒知进言之易,不知中节之难也。隆准公虽云大度,城府实较重瞳尤甚,非沙中偶语,必不可乞雍齿之封,不至固陵,不可为韩、彭乞地也。昔人称留侯善藏其用,此语最当。(黄白山评:“宋人诗总不在话下,取而雌黄之,则其识趣已先陋矣。”)若知无不言,臣子之义宜尔,抑知躁之与瞽,亦侍君子者之所当戒耶。○又曰:“天下纷纷未一家,贩缯屠狗尚雄夸。东陵岂是无能者,独傍青门手种瓜。”此诗乍观则佳,细思则谬。邵平身居侯爵,不能救秦之亡,何称能者?观其说萧相国,盖一明哲保身之士耳。绛、灌与高帝同起徒步,少困闾里,自是秦之失人,反以其屠贩为笑乎?吾亦知介甫是寄托之言,终伤轻率。至咏王章曰:“区区女子无高意,追忆牛衣暖即休。”此论却高,非俗子可到。○“轻刑死人众,短丧生者偷。仁孝自此薄,哀哉不能谋。露台惜百金,霸陵无高丘。浅恩施一时,长患被九州。”此诗亦美而未善。大抵荆公目无千古,初见神宗,问唐太宗何如主?即云:“太宗不足法,当以尧、舜为师。”宜其并薄汉文也。究所设施,国乱民愁,神宗之世,安能及文帝万一!从来文人,多好妄语,最可恶者,如薛能之薄诸葛,然犹是书生大言耳。介甫则实有一种沾沾自负处,此诗已为异日复肉刑嚆矢。
  子瞻作《秦穆公墓诗》曰:“昔公生不诛孟明,岂有死之日而忍用其良。乃知三子殉公意,亦如齐之二子从田横。”语意高妙。然细思之,终是文人翻案法。《黄鸟》之诗曰:“临其穴,惴惴其忄栗。”感恩而杀身者然乎?读者毋作痴人前说梦可也。
  黄白山评:“子瞻好作史论,然评断多误,如范增、晁错论,皆错断了,此诗亦其类也。”
  子由曰:“桓文服荆楚,安取破国都?孔明不料敌,一世空驰驱。”余以此言太谬,丕之于汉,岂若楚之于周哉!汉贼不两立,鞠躬尽瘁,岂得与共主尚存者等!
  黄白山评:“南渡以前,《紫阳纲目》未出,诸公皆据陈寿《三国志》帝魏寇蜀,且因其‘应变将略非其所长’之语,并孔明亦不甚取。如老泉论刘备之用诸葛孔明,治国之才,则非将也。子由诗贬孔明,亦犹乃翁之见耳。古来诗人,惟子美可称孔明知己。如《蜀相》诗及‘诸葛大名垂宇宙’一律,推服甚至,真不以成败论英雄者耶!”
  人惟忘情者能作极不情之事,如柳下惠坐怀不乱是也。真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