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苍天,来下谢少年”二语,则子非雀,安知雀之心战!梅圣俞谓诗有内外意,外意欲尽其象,内意欲尽其情。而此诗若捆加推敲,则两皆失之矣。

建安风骨,气体独尊,学之易粗。下逮晋宋,词多风韵。就发展而论,则题材已趋向多样性,诗家之个性化亦已完成。然学之易弱,而与平和之音,不得淆混也。

《诗品》言陆海潘江。又言陆机为晋代之英。《文中子事君篇》谓“荀悦,史乎史乎,陆机,文乎文乎”,《晋阳秋》引张植语,谓“二陆乃今之诗伯”。近人章太炎亦谓晋代以陆机为最妙。而严沧浪则又以陆“独在诸公之下”,褒贬俱失其平,善乎《古诗镜》之论曰:“陆深而芜,潘浅而净。”则实获我心,盖于“才患太多”能转进一解也。

古诗文都自创自成,恒具性灵。东汉之辞赋杂文,甚且子部专著,悉多模仿。子云最称大家,时人虽有覆瓿之诮,而若疾虚妄之王仲任,亦称美之而无贬辞,而无有苏子瞻“以艰深文其浅陋”之斥也。细按其著,实乃巧用前人间架,任我施为,深具匠心,未可以迹取也。而诗之拟古而得者,则迟至晋陆士衡为有成,汉无有也。

《诗品》引汤惠休曰:“谢(灵运)诗如芙蓉出水,颜(延之)如错采镂金。颜终身病之。”后宋人亦以“至宝丹”讥王岐公(禹玉)诗。顾百宝流苏,用以装点门面,亦殊不易也。此吾论诗之所以有取乎温、李、西昆,亦好吴梅村、陈碧城,近亦善樊樊山、易实甫,虽知此非诗之极诣,而相题行事,涉及儿女私情者,舍乎此,岂尚有过之者哉!谢客之诗,其十世孙僧皎然称颂尤高,严沧浪亦谓其诗“无一篇不佳”。王船山《古诗评选》卷五更言“自有五言,未有康乐;既有康乐,更无五言”。似比李于鳞“唐无五言古诗”之语尤为偏激。然细按其诗,多有矫揉,且欠洁净者,谓之芙蓉出水,尚难契合也。

陶谢合称。初看则谢较令人注目,静观则陶最耐人寻味。《诗品》不重陶,杜老初亦不重陶,何大复且以“诗弱于陶”,是固于一时之诗风有关,实亦乃浏览之粗略所致。东坡“外枯而中膏,似澹而实美”之评,细审而后得者也;放翁“学诗当学陶”之语,晚而后悟者也。然皆已无及矣。盖彦和《体性》篇云:“夫才有天资,学慎始习,新梓染丝,功在初化,器成彩定,难可翻移。”诚不刊之论。故东坡和陶诗,人谓全然不类;放翁初时“但欲工藻绘”,继乃“诗慕雄浑苦未成”。再欲改絃,岂可得乎。故越园师谓余诗文无有可观,亦缘笔势已定,无可转移。窃思少小习帖,教师皆命临柳公权书,长而悔悟,然已难去此框架矣。诗文入手后之难于通变,毋乃类是乎!

越园师《论诗绝句》有云:“唐音宋理元丰致,下逮明清格遂卑。赖有亭林作砥柱,平生不作等闲诗。”首句评惊最善,后三句未敢苟同。然各有说焉。

唐诗不论初盛中晚,音皆可吟。初唐颇具情韵,体多疏而事多虚。虽有浮藻而不致若齐、梁、隋、陈之伤骨,缘调多流转足补其气,然长篇多有部伍凌乱处,若骆宾王之《帝京篇》,卢照邻之《长安古意》,虽风靡一时,足为典则,而此病未除也。

盛唐之诗,韵厚而深,声宏而壮。诗圣少陵,诗佛摩诘,诗仙太白,固足觇儒、释、道三家之迹;而少陵沉郁,时多放语,或流于粗;摩诘清雅,神韵悠长,而律未细;太白飘逸,俊逸清新,或流于率。然大体而论,皆阳刚之气也。明人“诗必盛唐”之说,虽偏执偏好,而同声共震,代不乏人。盖若论诗,宗唐者终必当以盛唐为归;若扌舍盛唐而言唐诗,犹大厦之失梁栋也,奚所状其阔大哉?

中唐之诗,骨格渐弱,韵少而浅,对仗趋巧,沈归愚谓律诗往往后幅不振,可谓知言。然不论元、白、刘,抑或韩、孟、韦、柳,音仍可取,未尝失之瘠哑也。

晚唐之诗,义山、牧之,称小李杜,一秾丽、一清丽也。又义山与飞卿称温李,温则艳丽也。又合冬郎称温、李、冬郎者,冬郎则婉丽也。顾此乃就其主要风格而言之,非谓诸家之诗,篇篇皆如是也。此四家诗,实晚唐之主流,皆韵长而弱,已渐向词化,则一时风会所趋。或有使气而着力者,终欠浑厚,若许丁卯、赵倚楼、许洞庭是已。尝有多人诗重盛唐而独非中晚者,亦有诗重盛中而不齿初晚者,皆偏执过甚。定公云:“我论文章恕中晚,略工感慨是名家。”最获我心。工感慨而愤激者,其唯罗江东乎!

初唐之诗,有近晚唐者。若杜必简《赠苏绾书记》云:“知君书记本翩翩,为许从戎赴朔边。红粉楼中应计日,燕支山下莫经年。”又《渡湘江》云:“迟日园林悲昔游,今春花鸟作边愁。独怜京国人南窜,不似湘江水北流。”岂不近晚唐乎?

宋诗之言理,乃事理、条理、哲理之谓也,故较唐诗为密。唯其文理密察,故近于文。导源亦杜陵,于元白亦有潜流通贯,人或未之知也。

宋诗宗派亦多,而人之恒言宋诗者,但专指江西诗派言之耳,此言唐诗之有时专指盛唐而言同一揆也。不明此旨而浑言唐宋,往往胶葛不通。

北宋自以苏黄为大师。两家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