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意在欲开梅。”传诵海内。

林宗孟与余先后为众议院秘书长,论政每相左,而私交颇不恶。宗孟于余,盖二十年以长,顾余漫不以为意。民国初元,被沮击,克强馆之于私邸,余时裁十有六龄耳。往慰问之,辄拍其肩曰:“子虽非吾党之徒,然我爱人才。”狂奴故态,思之可笑。宗孟诗才书法两擅场,惜所作不多见。录其甲子岁寄余一首云:“倦客心情不自聊,出关易惹鬓霜凋。欲从负贩求遗世,未解躬耕去孥潮(同拿。)四十九年逢甲子,八千里路过元宵。南中近讯君知否?闻道花时有急飚。”三、四言其在沈阳业精盐,而末二语则指当时浙督卢永祥将举系讨直兵也。“遗世”句竟成诗谶,郭松龄之败,宗孟死于乱军中,骸骨俱烬,果羽化矣。

北大同学与余共负笈者,有姚鹧雏、胡步曾、黄有书、汪辟疆、王晓湘,皆工诗。前乎余者,则有梁众异、黄秋岳、朱芷青;后乎余者,则有俞平伯,而平伯又兼擅新旧体诗。雏与余,号“太学二子”,其佳篇甚富。今就记忆所及,录一律:“江上春残我未归,江涛六月飒成围。二年踪迹谁觉,隔岁风光已半非。问舍求田吾亦得,浮槎凿空世交讥。鲁连应亦思长往,何日相看返故衣。”介于荆文、后山之间。又绝句云:“虚堂绿荫自葱笼,未雨先看拔木风。人世炎凉本如此,手挥冰柱送飞鸿。”盖有慨而发,次句余尤喜诵之。

逊清同光以来诗人,余雅好梁节庵而最不喜沈子培。盖节庵诗绝似二十许女子,楚楚有致;乙庵则喜用僻典及生涩之字面,大类鸠盘茶故为搔首弄姿者然。然乙庵诗亦间有平易近人者,如“此去海门原咫尺,浪花何事白人头”,直是山谷诗中绝句之上乘者也。

中国士大夫,囿于封建社会传统之心理,其于不正确之身分与名誉上观念什九重视,浅者挟此为嘲骂、诬蔑、报复之资,受之者亦耻之恨之,实则甚属无谓。闽卓君庸别墅在北平之玉泉山,颜曰“自青榭”。曾次公故性狂放,又与君庸不相能,辄为之题一绝云:“野水无人鸭自狂,我来凭吊感兴亡。君家惯卖当炉酒,肯为青山一日忙?”诗甚美而意在讽刺,君庸衔之。朋侪述其事于余,余以为是固无伤,微论卓文君之奔相如,仅是虚伪之礼教所不许,即当炉果为贱业,一氏族间所为事,于己何与?次公诚谬,君庸亦未为旷达。

智识阶级至东方愈益薄劣,而东方之中国,则更不可问。虽极浅近、极狭隘之民族意识,求诸中国,乃亦戛戛乎其难。此盖不自今始矣,录汪水云诗以实之。水云躬逢蒙古民族入主中夏时,其《醉歌绝句》有云:“衣冠不改只如先,关会通行满市廛。北客南人成买卖,京城依旧使时钱。”“北师要讨撒花银,大府行移逼市民。丞相伯颜犹有语,官中好拣秀才人”。前者盖讽当时之商人,言其与蒙古人相狼狈,国虽亡而市面则繁荣犹是也。“关子”、“会子”皆当时钱币之名,犹今之中、交钞票。后一首盖讥士大夫甘为臣虏,而蒙古人亦务求此辈士大夫而利用之也。伯颜为元之宰相。综观此二诗,可知一民族之灭亡,士大夫与豪贵及至商贾者流,固自有其不亡者在,所苦者小民耳。故水云诗第二首,有“北师要讨撒花银,大府行移逼市民”之句。此其情景,使人读之,殆将惊心动魄,而哀不自胜矣。

侯官学者严几道,名满中外,而晚节不终,附洪宪以自毁,士论惜之。几道所为诗,视其古文辞尤工。坊间刊行之诗集,间有遗珠,余见其《寿曾伯厚》两律,可与盛唐诸贤颉顽,集中竟未载。亟录之:“怜君不得意,白首客京师。入社添佳句,持门有好儿。家贫身总健,世易意犹疑。晚节应尤美,桐孙茁九枝。”“群盗知廉吏,疲氓识好官。处膏能不润,履险乃常安。积案闲三木,长虹枭两竿。至今蜀父老,说尹尚氵丸澜”。其“世易意犹疑”一语,民国以来老辈之衷曲,可谓道尽矣。“处膏能不润”云云,则晚近官吏中,百不一二。几道此诗,以思想论,虽未脱封建社会之意绪,顾在彼之社会中能道其所道,无愧诗人。

岁壬戌、癸亥之交,廖仲恺数出入于粤军,盖策之以讨陈炯明也。有《安海感赋》之《蝶恋花》一阕云:“五里长桥横断浦,送尽离人,又送征人去。剩对山花怜少妇,向来椎髻围如故。 黯黯斜阳原上暮,罂粟凄迷,道是黄金缕。彩胜红旗招展处,几人涕泪伤禾黍。”其于农村妇女之力作,民间之遍种鸦片,与武人之挟鸦片以收功,慨乎其言之,可资为后之史料。词亦佳。

林暾谷诗,颇为同、光老辈所称,石遗之兄木庵先生,尤激赏之。木庵尝有句云:“诗成试起挑灯看,不似诚斋定不然。”盖木庵与暾谷皆办香诚斋者。然暾谷诗,虽近诚斋,胆力终未逮也。举例如“海上今年二月寒,出门何地有花看”,使诚斋执笔为之,吾知其直作“上海”,而决非“海上”。盖海上二字,字面似美,太不切实。青岛、天津,举无不可,且用上海,亦未尝不美,暾谷必用“海上”,殆犹未免泥古。余近作云:“要我郊游共汽车,北平归客到真茹。迎门稚子呼爷起,置酒三人入座徐。园野凉生无际绿,村居眼豁数行书。剧谈把盏浑忘暑,尘外桃源倘不如。”迳用北平、真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