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请了旨意,又将这二十四名作头押赴横江口,枭首示众。可怜二十四个音音鬼,一旦无常万事休。”
  
  却说铁锚厂里杀了四十八个作头,另换一班新作头,更兼各省解来的铜匠、铁匠看见这等的赏罚,哪一个不提心,哪一个不挈胆,哪一个不着急,哪一个不尽力,哪一时不烧纸,哪一时不造锚。只是一件,铸的铸不成,打的打不成,不好说得,也不知累死了多少人。三位总督老爷见之,也没奈何,欲待宽纵些,钦限又促;欲待严禁些,百姓无辜。三位老爷只是焚香告天,愿求铁锚早就。
  
  忽一日,三位老爷坐在厂里,正是午牌时分,众匠人都在过午,猛然间作房里罗罗唣唣,泛唇泛舌。三宝老爷最是个计较的,叫声:“左右的,你看作房里甚么人跋嘴?”这正是:
  
  猛虎坐羊群,严令肃千军。
  
  一霎时拿到了作房里跋嘴的。老爷道:“你们锚便不铸,跋甚么嘴?”那掌作的说道:“非干小的们要跋嘴。缘是街坊上一个钉碗的,他偏生要碗钉,因此上跋起嘴来,非干小的们之事。”老爷道:“钉碗的在哪里?”那掌作的说道:“现在小的们作房里面。”老爷道:“拿他来见咱。”
  
  左右的即时间拿到了钉碗的。那钉碗的老大有些惫懒,自由自在,哪里把个官府搁在心上?走到老爷酌面前,放下了钉碗的家伙,深深儿唱上一个喏。左右的喝声道:“嗒,钉碗的行甚么礼?”那钉碗的说道:“礼之用,小大由之。百官在朝里,万民在乡里,农夫在田里,樵夫在山里,渔翁在水里,就是牧牛的小厮也唱个喏哩,这都是礼。我岂没有个礼?”老爷道:“你既是这等知礼,怎么又钉碗营生?”钉碗的道:“小的钉碗就是个礼。假如今日钉的碗多,就是礼以多为贵。假如今日钉的碗少,就是礼以少为贵。假如今日事繁,就是礼以繁为贵。假如今日事简,就是礼以简为贵。岂谓知礼者不钉碗乎?”老爷道:“既是钉碗的,你钉你碗罢,怎么到咱作房里来?”钉碗的道:“老爷作房里有千万个人吃饭,岂可不打破了几个碗,岂可没有几个碗钉?这叫做个‘一家损有余,一家补不足 ’。”老爷道:“你既寻碗钉便罢了,怎么在这里高声大气的?”钉碗的道:“小的哪里是高声,只有老爷是指日高升。小的哪里是大气,只老爷是个君子大器。”三宝老爷道:“原来这个人字义也不明白。”钉碗的道:“字义虽不明白,手艺却是高强。”老爷道:“你有些甚么手艺?”钉碗的道:“倒也不敢欺嘴说,小人碗也会钉,钵也会钉,锅也会钉,缸也会钉,就是老爷坐的轿,我也会钉,就是老爷你这个厂,我也会钉,就是老爷你这个锚,我也会钉。”三宝老爷平素是个火性的,倒被这个钉碗的吱吱喳喳,这一席话儿不至紧,说得他又恼又笑。况兼说个会钉锚,又扦到他的心坎儿上,过了半晌,说道:“你这个人说话也有些胡诌哩!钉碗、钉钵、钉锅、钉缸,这都罢了,就是钉轿,也罢了,只说是钉厂,一个厂怎么钉得?”钉碗的道:“除旧布新,也就是钉。君子不以辞害意可也。”老爷道:“一个锚怎么钉得?”钉碗的道:“造作有法,也就是钉。”老爷心里想道:“这莫非是个油嘴?岂有个钉碗的会造锚哩!”沉思半晌,还不曾开口,王尚书在左席晓得老爷的意思,说道:“君子先行其言,而后从之。这等小人之言,何足深信。”马尚书坐在右席,说道:“夫人既有大言,必有大用,岂可以言貌取人!莫非是这些匠人有福,铁锚数合当成。”故此马尚书说出这两句话来。这两句话儿不至紧,把个三宝老爷挑剔得如梦初醒,如醉方醒,猛然间心生一计,说道:“口说无凭,做出来便见。”钉碗的道:“是,做出来便见。”老爷叫声:“左右的,看茶来。”左右的捧上茶来。老爷伸手接着,还不曾到口,举起手来,二十五里只是一拽,把个茶瓯儿拽得一个粉碎,也不论个块数。老爷道:“你既是会钉碗,就把这个茶瓯儿钉起来,方才见你的本事。”钉碗的道:“钉这等一个茶瓯儿,有何难处!只是一件,天子不差饿兵,功懋懋赏。老爷要小人钉这个碗,须则是饮小人以酒,饱小人以肉,又饱小人以馒首。”老爷道:“你吃得多少哩?”钉碗的道:“须则是猪首一枚,馒首一百,顺家槽房里的原坛酒一坛。”老爷道:“这个不要紧。”即时取酒,取猪首,馒首。堂上一呼,阶下百诺。取酒的先到,老爷道:“有酒在此,你可饮去。”只见他一手掮将下去,一手拔开泥头,伸起个夺钱伍,不管他甜酸苦涩,只是一舐。这一舐不至紧,就舐干了半坛。左右的说道:“你也等个肴来进酒哩。”钉碗的道:“先进后进,其归一也。”须臾之间,取猪首的取了一枚猪首来,取馒首的取了一百馒首来。你看他三途并用,一会儿都过了作。老爷道:“你今番好钉茶瓯儿了。”钉碗的道:“承老爷尊赐过厚了些,待小人略节歇息一会,就起来钉着。”这一日,三宝老爷且是好个磨赖的性子,说道:“也罢,你且去歇息一会就来。”
  
  老爷也只说是歇息一会就来,哪晓得他倒是个陈抟的徒弟,尽有些好睡哩。一会也不起来,二会也不起来,三会也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