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仁见了,非社中旧友,乃直拒道:“小子社会已解,列兄可别向寻欢。”皮诨道:“此无对局,不敢款留。”那几个听了,笑道:“我等非是来寻博奕对局之人,乃是公等解社,绝我六博之具。哪知象棋分楚汉之争,双陆解弟兄之竞。公等怎当绝我?”高仁听得,乃向一人问道:“公为谁?”那人答道:“吾乃魏曹子建。只因解纷,故设双陆。想此局亦能为人消愁解闷,何当弃置?”高仁道:“我等也只为此废了清时,损了钱钞,视为有损无益,故此禁绝。”子建听了,乃问:“公名姓是谁?”高仁答道:“小子高仁。”子建笑道:“公非高人。若是高人,当借这戏具,日与此友皮诨,莫争利伤义,以消永昼。谁叫你晓夜博金,不损己财,便坑人钞;损了自己钱钞,上或缺了父母之供,下或失了妻子之养。这背理处,还有情急不忍言的;若是坑了人钞,使那人败坏家私,还有不顾天理行止之事,只叫做无义之财。割他人肉以肥己,阴骘何存?公等解社,只当解利物之博,不当弃我古来制。”高仁听了,说:“罢,罢!俗语说得好:』日亲日近,日远日疏。『我等毛病只怕要发,不如还到八斋社、六博社,做些本份去罢。”说了就往外走。高仁回到家中,高义依旧接着,上下看了高仁一眼,说道:“阿兄,今日归来,气象容貌十分与往日不同。”高仁道:“阿弟,你怎见得?”高义说,阿兄,你的容貌,每日归家:
  有时喜,有时怒,形无常态;或如欢,或如恼,色有参差。暗中嗟,背地叹,非忧家计;貌忽瘦,体忽肥,总系心思。今日归,坦荡荡,若无宠辱;气安闲,体舒泰,不似寻常。
  高义说罢,高仁笑道:“果是我因高僧解脱,辞了六博社友。想起我后世岁月久长,做此无益,徒招阿弟憎嫌。”高义听了大喜。次日到六艺社来。俗语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哪知好名扬开,如雷贯耳。高义进了社门,社中众友就知其兄禁戒博弈,都归美高义谏劝之功,说道:“人家弟兄多少忌妒的,多少执拗不听弟兄好言的,同胞异视,况不共母。君家昆仲,可谓多贤。”高义谦厚,答道:“哪里是小子劝谏之力,实乃高僧度化之功。”只见社中一人,名唤傲生,说:“高兄如何说是甚么高僧度化?我也曾闻说清平院有演化僧人,因类度脱众生。我想出家为僧,自有他的分内见性明心道理。虽说道门为我,释门兼爱,他却也不管到一个六博场中。待我小子去探望探望,讲论个真实道理。”
  傲生乃同高义走到清平院来,正是祖师师徒止静之会,方丈也冷冷清清。万年与两沙弥行者闲站在山门之外,只见傲生同着高义,上前与万年施了一礼,问道:“演化僧人出来会客么?”万年道:“这几位僧人止静,必须出定,方得会客。且请二位善信方丈随喜。”傲生乃走入方丈,四壁看见,都是抄写的经文偈语。一一看了,无关他念,却只见一偈,贴在壁上,说道:
  诸卦惟谦,六爻皆吉。
  尚未登堂,一傲何益?
  傲生一看这偈,乃问道:“此偈何意,贴在壁间?”万年答道:“小僧不知。乃昨日高僧大师父叫小僧写贴在此,说今日有善信到来,欲会须俟出静时相接可也。”便问道:“善倍看此偈意,何故惊疑?”傲生答道:“小子姓名在此偈内。每常也自恃得闻些道理,笑傲轻世之心不无。今见此偈,实有些讥讽之意。不知平日有的偶与我合,又不知是他有心令我忖度。”万年道:“观此偈语乃旧,叫小僧今日贴以待客,则若有情。善信若能候大师出静则候;不能候,异日再来。”傲生性急起来,只叫:“如何候得?长老可启关门,唤醒何妨!”万年笑道:“原来大师偈意不差,正乃防御善信扰静之先意也。”高义道:“只此便见高僧,老兄且无性躁。”正说间,只听得静室门外,听行者三声击子,万年忙忙进入,说:“高僧出静也。善信且从容少待。”乃进入去了。
  傲生同高义只得且在方丈坐等,见庑廊上下诸僧走走动动,都是伺候祖师师徒出堂。傲生见了,乃向高义说道:“你看诸僧凛凛色貌,伺候高僧,真乃一心诚敬。原来释门庄严,令人起敬起畏,有如此等!”高义道:“对越圣神,如在其上,何异于此。惟能如此,所以降福消灾。吉祥善事,皆由此出。老兄方才视轻了,心生琐屑,宁无亵渎之罪?”傲生此时方才整容相候,却存了一个要与高僧辩难道理的心肠,到底笑傲气局,露在外貌。
  少时,众僧人静室,参谒了祖师,引着二位师父出了静室,上得殿来,礼圣三匝,退入方丈。却就有村里善信人等接踵而来,要求福的,要听讲的,要问疑说怪的,纷纷不等。傲生与高义,只得插在众中,一概叙礼。
  只见道副眼看着傲生气象不同,若有高出众中之态。道副乃安然一视,不分彼此。这才见有道高僧,毫无那两般待人接物的举动。傲生乃开口问道:“师父们出家,为了生死事大,却如何琐琐屑屑,与世人分剖是非,辨别得失,徒劳尔身,徒摇尔精耶?”道副不答。傲生又重复笑问。道副乃答道:“为己之生,因以为人之死。蹈于是非得失之间,虽生实死;劳身摇精,虽死却生。”傲生问道:“即师所言,死今欲求生,则精已摇矣,身已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