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姐常常风花雪月,睡醒茶余,每与春娘同往花园别亭,或咏诗词,或论谈话。一自翰林来处花园,小姐除了崔夫人问寝起居之外,无他适往。
  一日,偶尔到春云套间小房,见房门坚闭,笑道:“如此长天夏日,如何合了门?寂寂寞寞的,做了什么?”因开门进去。春云枕了引枕,在绣机傍边,侧身斜卧,昼寝正浓,不省小姐之人来。但见云鬓暂斜,粉脸微红,天然是一朵芙蓉,露半低。
  小姐爱不胜,便轻轻坐下傍边,见他一个大红云缎弓鞋,绣着穿花蝴蝶,十分精巧。小姐叹道:“古之苏若兰,亦当让一头于春娘。”方欲唤醒起来,忽又看他一幅花笺,半掩半斜,略露墨痕,笑道:“春娘独自咏什么诗了?”便随手拿取看时,便是咏鞋一绝,诗云:
  怜渠最为玉人亲,步步睡随不暂舍。
  烛灭罗帏解带时,使你抛却象牀下。
  小姐看毕,心内想道:“不但诗辞之绝妙,春娘以鞋自比,嘲我疏弃之意。斟酌我心,欲其同事一人之意。我岂负春娘之心,还恐惊动他起来,他必害臊了我见诗意了。”便潜起身,开门出外,往太太房中坐下。
  夫人道:“春娘为何那里去了?杨郎之午膳,刚才的使我端送的。女儿,你可吃了饭了没有?”小姐道:“可也是呢,已吃过了。”乃告道:“自翰林来处花园,凡他事为娘娘每躬亲照检,多劳神情。女儿自不能放心,理宜替劳,又碍礼法。今也春云,年已及字。女儿之意,送了春娘于花园,以奉翰林中栉。春娘自当谨慎当任,以替娘娘劳动劳动。可不是得宜的么?”夫人道:“春娘伶牙利齿,能堪供奉,又有才德于百事上。且念春娘之爷,有劳于昔,老爷每欲为春娘求一良匹,与女孩儿不与相难则个。但翰林未及与女儿成亲,先卜媵妾,也非远虚之及有么?”小姐道:“杨翰林以十五岁书生,初入京师,媒三尺之琴,试探相府之闺女。其气味风度,已自浩荡。今登鹏程,三媵四妾,便是自然当为的事。奚独远虑于一春娘乎?”夫人听他大套语,犹且谘躇,适自司徒入内,夫人以女儿之言,告于司徒道:“女儿之言虽如此,春娘之才貌,出于等第,少年相遇,倘或有什么三心四意,不但非女儿之长策,倒也难道是远虑的,不妨松了呢。”司徒笑道:“是诚夫人之话。春娘才貌,足与女儿相近。春云不欲与女儿相难,何妨先侍。且翰林风彩,当不起独处花园寂寞之甚。但春云之心,何以先探了?”琼贝道:“春云一心,女儿曾是料度了。”司徒道:“也如是的,也宜涓了黄道吉日,送侍花园罢。”琼贝道:“爷娘俱许他送陪,不须待什么黄道、白道。女孩儿自有道理了。”夫人道:“有何道理?”琼贝暂且粉面飞红,道:“前者见欺的羞愤,且凭此有报的机了。”司徒笑道:“惟你任为。”乃说些家闲常话。司徒出外。
  琼贝归房,对春云说道:“我与春娘自在豜□,在一桌儿吃饭,一牀儿睡觉,争花斗草,吟诗弄墨,无有不共,比别的人分外不同。我意之所,惟愿同在一处,不愿分别。春娘之意,将复何如?”春云敛衽道:“妾身偏蒙姑娘眷爱,涓埃之报,未由自效。名虽侍娥,情同兄弟。惟愿长侍姑娘之巾迤,以终百年。是外岂有他了。”琼贝道:“我已知春娘之意,与我无异。今有一事于春娘,春娘倘不辞一番之劳么?”春云道:“姑娘有命,妾身何敢惮劳。愿闻其祥。”小姐道:“杨翰林假着巾帼之服,携一片枯桐,欺侮深闺之女子,当真是空头的羞,一时难湔,堕他术中,胡涂接应,越越是气不过的。今我有一计,瞒他报雪之机。已与十三兄赌棋,输他的。刚才老爷、娘娘俱说,春娘将送花园,陪过翰林。我知春娘之心,故已一力攒说。今使十三兄同翰林如此如此,设春娘花烛于我家东城别园。春娘又为这般这般,使翰林一时没把没捉,落在圈套。少湔前日之羞愤。春娘,弄你一时之权,雪我百年之耻罢。”春云笑道:“这可使得。但将事其人,先要冒弄,可不是使他见怪,又非女子之道,如何是可?”琼贝道:“出乎你者,反乎你。况欺人之羞,不犹愈乎见欺之羞乎?前头之事,都在我身上,春娘无虞罢。”春云笑道:“这般说来,惟命罢。”小姐大喜,登时请十三至里面坐下。十三笑道:“妹妹且赌棋么?”琼贝道:“哥哥前日输了棋,方才的说听听。”十三笑道:“有甚郑重难慎、言三语四的、说不出的事?”琼贝道:“前者假女冠弹琴评调,被他侮弄,至今思惟,羞老成愤。今也春娘,爷爷将送翰林为媵侍。哥哥为愚妹如此如此,弄他在梦中,可不是报雪女冠之假弄么?”十三大笑道:“以真报怨,便是圣人之言。妹妹愚弄丈夫,得无后患么?”琼贝道:“以德报德,独非圣人之教乎?文来文对,武来武对,便是古今之通义。哥哥慨许罢。”十三道:“都在我身上。妹妹为春娘发踪指示罢,我不怕后日之患的。”琼贝复嘱咐多少了,十三应诺,出外去了。晚景无话。
  次日,十三到花园与翰林对酌。翰林道:“那得好个林泉,偷了一日之闲。”十三道:“正与兄长好说。今也天气舒和,我们也去城南走走,正多了幽闲与林泉,愚弟常常走过的,但一不能穷源,源头多云奇像的。惟兄屏简厮隶,一马一童,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