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里,倪接着秀林一封信,说要搬到普庆里去,因为原场化忒大,奴亦勿转来,格落搬场格前头,拿奴房里格家生暂时租拨勒别人格。奴万勿壳张故歇会转,弄得实梗样式,倒变懊老回信答应俚哉。现在倪一到上海,马上去讨转来,勿知阿能够 ? 替奴想想看 ?” 阿金道:“别样呒啥,大先生, 阿就要做生意佬?” 宝玉道:“ 奴眼睛门前心里碌乱勒里,兴致也一点呒不,随便做啥格事体,样样心灰意懒,格落奴想要过仔热天勒,再张场面做生意格哉。” 阿金道:“ 既然实梗末,大先生蛮好就住勒小先生搭过夏哉 ,格套家生,倪慢点去拿,有啥要紧呢?” 宝玉道:“差是勿差,不过故歇秀林搬格场化,一定只有三楼三底,落里有倪原场化格舒齐?加二是夏里向,教奴哪哼住得惯嗄?格落家生顶好就讨转来,奴可以另外租房子哉。” 阿珠插嘴道:“ 现在倪租房子,最好住勒三马路小花园格搭,格末实头风凉得呒淘成笃。” 阿金道:“ 格种闲话,慢点讲看。且得先到仔小先生搭,倪再见事行事,定见哪哼办法末哉,故歇才是白想脱格,想俚作啥呢?”
  三人议论之间,轮船已到埠停泊,一切行李物件自有相帮等料理,大家舍舟登陆,雇定了三部人力车、三部小车,宝玉等登车,在后押着行李,一径向四马路而来,转了一个弯,已至普庆里口。宝玉与阿金、阿珠先下车进里,见第五个石库门上,高挂着一块簇新的“ 胡秀林” 金字牌子,知是到了,阿金首先抢步入内,高声喊道:“ 小先生,倪大先生转哉。”当时客堂中的许多相帮,有几个宝玉的旧人,认得是阿珠,又听他这一喊,都出来迎接宝玉,齐声叫应“大先生”。宝玉命他们在门首接取行李,方与阿金穿进客堂,阿珠却在前先走。
  刚正踏上楼梯,楼上秀林早听得下面叫唤,系是阿珠的声气,说“大先生转哉”,心中甚为诧异,怎么干娘此刻突然回来,预先信都没有呢?其中谅有别的缘故,我且下楼相迎,一问便明白了。所以急忙移步,才至楼梯跟首,见宝玉与阿金、阿珠已上扶梯,便唤道:“干娘, 哪哼转哉介?信才呒不一封,早点关照声奴格呢?” 宝玉道:“ 去说俚,让奴歇一歇告诉 , 就晓得哉 。” 嘴里说着,身子早至楼头。阿金、阿珠叫应了“小先生”,同着宝玉都到秀林房中。秀林亲手倒茶过来,宝玉接在手中,呷了一口,方问道:“ 前头有信拨奴,说要搬到间搭,到底几时搬过来格介?”秀林道:“ 奴还是正月初十边搬进新屋格来呀。起初得 格回信,奴还勿敢,后来见仔信,晓得 勿就回上海来,虽末奴擅专拿 格家生,租拨勒别人格,皆为间搭场化狭窄,一来末放勿落,二来末落得放两个租钿用用,勿壳张干娘 会就转格,预先亦勿写信知照声奴,勿然奴老早讨仔俚转来格哉。”
  正说之际,见几个相帮将行李发上楼来,秀林忙吩咐道:“大先生格物事,放勒对过房里去罢。”于是阿金、阿珠也到对面房内,是房本系秀林待客的所在,一样摆设得整整齐齐,床橱台凳,各色俱全,无须添备物件。阿金、阿珠看了一看,便把搬进来的箱笼铺盖同相帮等安排妥贴,又复铺床叠被,忙了一回,方请宝玉过来观看。宝玉见房中器具,虽全是椐木,远不如秀林卧房,然此时本属暂图,只好将就的了。斯时秀林也走了进来,方问起现下回来之故,宝玉未便实说,只推京中生意骤跌,开销太大,是阿金劝我回来的,不然,在我心里,还要勉强敷衍下去,所以预先没有信关照你呢。秀林听了,不甚相信,然亦不好细问,但把别话谈了一回,既而问问京城风景,宝玉一一细述,直讲到上灯过后,有客来叫秀林的堂差,秀林始出房去了。
  单说宝玉用过夜膳,觉得身子疲乏异常,一早便上床安睡。那知一合了眼,即朦朦胧胧的做起梦来,梦见十三旦与他吵闹,自己正要辩白,十三旦忽然去了,不禁放声大哭,哭醒转来,方知是梦。听钟上才敲十二下,却再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心事愈想愈多,自思青春已过,好事多磨,不知将来是何了局?倘现欲嫁人,既无美满情郎,而且我不惯拘束,到了人家,安能像现在这样放荡?势必蹈从前覆辙,再堕风尘。但年华如水,已将望四之人,怎好常做生涯?世间无驻颜丹、却老方,难保不花容改变,为众人所厌弃。即就目前而论,较诸曩昔的姿容,已有不堪回首之感,其不早为之计,蹉跎岁月,到那时色衰金尽,无靠无依,向何处骗钱过活呢?
  宝玉想到这里,不觉短叹长吁。既而转了一念,我此刻尚可支撑门户,无须忧虑;再过几年,不如买两个讨人,当作女儿,自己退为房老,倘得生意茂盛,我仍可以优游度日,温饱终身。这时候银钱充足,欲嫁则嫁,欲姘则姘,无不惟我所为,终不至有贫困之虞。计算起来,莫此为善。故后日有大开庆余堂之举,实由今夜一念,伏下这条根线。观后集便见分晓。但当下宝玉筹算了一夜,不知想了多少念头,忽气忽恨,忽愁忽怨,却不怪自己骄奢淫欲,以至弄得一事无成,到头仍是个妓女,今又想作老鸨,全不收心,以归正道。此宝玉之所以为“九尾狐”,其不得成正果而列仙班也,宜哉!

  话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