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推为独步。然其生涯之发达,名誉之扩充,实亦由奢华而得。如诸公不信,试问几个老上海,自知余言不诬了。宝玉到了跑马那一天,出足风头,姊妹行中没一个及得分毫,引得马路上看的人莫不高声喝彩。一连三日,足足费去了三四百元。按这段情节,在下何以不细细叙述呢?一来并非紧要关目,二来洋商跑马,昔年宝玉换坐郭绥之的花车,前书早经表过,现若重起炉灶,徒取之热闹,依旧一一描摹出来,非但在下这枝笔窘态毕露,为有识者所窃笑,即粗知文义的人,也要说在下这样做法,竟与走马灯一般了。
  话休烦絮。仍说宝玉于跑马后,择定念八悬牌开市,预先几日,特命阿金、阿珠持着名片,分头邀请旧时一班熟客,以张当日的场面,但内中有几个不在上海,有几个却早知宝玉回来,因未得悉住址,无从探访,今持名片相请,自然应承。阿金、阿珠尚嫌客少,又拉了几个新户头。果然到了念八那天,甚为热闹,不减曩年气象。宝玉自是欢喜,不必细说。且其间无事可记,只得概行从略,并非在下有意潦草塞责,祈阅者谅之。
  单表宝玉自中秋后做起生意,直至年关结算,略有盈余。怎奈宝玉用场太大,仅足贴补正月开销。是时已届二月初旬,突然来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带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儿,单与宝玉的哥哥认识,那哥哥领他们上楼,拜见宝玉,据说关着姨表亲。宝玉从未见过,但听哥哥代述姓名,方始细叙述亲情。原来与那妇人是表姊妹,那个小女儿是宝玉的姨甥女,生得眉目如画,楚楚可人,宝玉甚是爱怜,便问那妇人来意。那妇人也是浦东人,口音极其粗俗,回说:“我在乡下,听是侬妹子实介得意,又晓得二哥也在这里帮忙,介落我带仔囡鱼来投奔侬,要想跟侬学习学习,弄口饭吃吃呀。”宝玉听了,颇合己意,将姨甥女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月仙,就留他母女住在此间,又做了几套新的绸衣服与月仙穿着,真真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居然打扮得姣好轻盈,并且聘请了一位乌师先生教他学习弹唱。可喜他聪明伶俐,一学便会,喉音清澈,依稀莺啭乔林,故后来改作女伶,登台演剧,现下且不细表。
  按书中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宝玉自得月仙以来,弹指间已是春去秋来,暑往寒至,匆匆又阅一年。在下曾作一绝,以志感。诗曰:

  光阴似箭催人老,岁序如流不我加。
  枉洒江州司马泪,浔阳又听弄琵琶。

  宝玉自顾年华已将不惑,渐觉花容改变,一年不如一年,即近日生涯也不及前岁之盛,若非工于修饰,恐就此一蹶不振了。然一味浓妆艳抹,非但别人久已看惯,不足以矜奇斗胜,而且一争过中年,已称半老,仍然这样的涂脂抹粉,与后辈姊妹们争衡,适以形自己的丑态了。
  正在犯想之际,忽见阿金手里拿着一张小照,走进房来,说道:“大先生, 格日子勒耀华拍格照,今朝我去拿仔来哉。到蛮像煞一个男,野好看笃。大先生, 自家看 。” 说着,便递与宝玉观看。宝玉那天改作男装,在耀华拍这个照,本属无心,今番自己看了自己,见头上戴一顶小帽,正中嵌着一粒滴珠。珠下一块披霞帽块,身上穿一件四边镶滚大如意头的枣红对胸马褂,只因拍的是半身,没有露出下面的 。然觉得这样装束,比前少嫩了许多,又听阿金称赞好看,遂定了改装主意。立即命阿金购买最新时的外国花缎,交与裁缝,限三日天要做成马褂、马甲、 各一件,工资不计。果然有钱不消周时办,三日后尽行做好,宝玉就此穿着起来,差相帮叫了一部皮篷马车,带着阿金、阿珠径往静安寺愚园而去。
  此际艳阳天气,园中游人如织,一见宝玉这副装饰,无不交头接耳,互相评论,即北里姊妹们也在那里窃窃私讲,有的说好,有的说歹,莫衷一是。因曩时花业中,男装甚少,虽非宝玉作俑,然风气推行,实由宝玉为之倡。若到了今日,西学浸兴,女学生到处皆有,头上戴着外国帽,拖着一条大辫,鼻梁架着金丝镜,脚上皮靴橐橐,有时身着操衣,竟与男学生毫无区别,常在街上行走,没半点羞涩之态。倘同宝玉比较起来,只怕面皮还要老练些,即路人平日也见惯了,无足为怪,设在宝玉之时,不知怎样的咋舌称奇呢!在下做到此处,忽又想起数十年前,海上女堂倌盛行,有一个叫周小大,略有姿色,惹得登徒子趋之若鹜。一日与人赌赛东道,改扮男装,在马路上行走,竟被巡捕识破,拉入捕房,送至公堂,会审官因有关风化,将小大枷号游街示众,并且把女堂倌尽行禁尽,一时咸称为善政。这段情事,系在宝玉之前,所以不说宝玉作俑。况宝玉并非天足,穿了这套衣服,竟如《西厢记》惠明所云的“男不男、女不女”了。
  闲文少叙。且说宝玉在亭子中倚栏吕茗,虽微闻旁人私议,他翻扬扬自得,大有一副老作家气象。坐了一回,方同阿金等出园,又往味莼园略坐片刻,却与在愚园差不多。因见天已将暮,即便乘车回去,后从大马路、四马路兜了几圈趟子,始觉尽兴归家。适值有客前来叫局,宝玉随身而往,客人见了,个个赞美不置。因此,宝玉返舍,又添做了几套男装衣服,不知者犹以为宝玉最喜翻陈出新,其实宝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