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玉”字的诗句甚多,如“玉人何处教吹箫”、“ 月明何处玉人箫”等句,都是眼前极熟的,他倒不说,翻说那极生僻、极不吉利之句,只怕后日分离,应了诗中谶语。可见芷泉识见高超,暗暗早已料着。且芷泉一双眸子比风鉴者尤其利害,起初见了黛玉,已知他是个淫贱尤物,今番又因杨四诗句,决他将来不能终局,但未便与杨四说穿,却故意的问道:“四兄收令这句诗,甚是生僻,怎么四兄竟想得到呢?”杨四道:“我不晓得这句来历,不过在册页上见来的。因此刻一时想不出别句,故将这句说了出来;及至说过,又想着好几句,均是眼前极熟的,知道他的出处。若芷翁要问我这句,我就要出丑了。”维忠道:“你到且慢讲究考据,还是豁几回拳,爽快爽快罢。”杨四道:“悉随尊意。”于是两边席上各打了一个通关,大家俱有些醉意。
  其时金赛玉已转到趋贤身旁,又唱了几声俞调。别的校书,如金文兰、吴慧珍、范彩霞、吕翠兰、张小宝、张纯卿、王莲航等七位先生已散去。还有几位,除赛玉外,都在黛玉那里,或与黛玉叙谈,问问嫁时情形,或与巧玲等诸姊妹调笑。为因日间转局尚少,不妨多坐一回,直到钟鸣四下,方各向客人告辞,一簇花蝴蝶纷纷去了。芷泉看左红玉、顾阿南、吴新宝、金赛玉等尽散,也起身向杨四等众人作别道:“我馆中尚有些事情没有办完,对不起,只得失陪了。” 说罢,拱一拱手,带着月舫先去,不须细表。
  仍说这里席上,大菜久已上齐,众人也吃不下了,有的加了一碗饭,有的饭也不吃,就此起身散席。黛玉那边亦然,各姊妹都手挽手,到园里去散步,只是冬天毫无景致,徒然吃两口西风罢了,故此仍旧回进里面。等候谦良用过了烟,天色已晚,大众出园上车。其中惟杨四、维忠、道卿、祥甫、雨泉、桂全、士诚都是三人一部,以外如芸帆、谦良却是一人独坐的,趋贤、武书各坐一部人力车。一时车如流水,马似游龙,滔滔滚滚,接接连连,一路甚是热闹。直到过了泥城桥,方各分道扬镳。
  不言众人的车儿大半向福州路而去,单说杨四、黛玉回到家中,已是上灯过后。两人辛苦了一天,觉得疲乏异常,略略吃些稀饭,就此上床而睡。一宵已过。杨四终日坐在家里,并不出外散步,只伴着黛玉说话,一连半月有余。后来有几个朋友看他,方到街上去走走,花丛中顽顽,亦不过应酬而已,从不在外住宿。但杨四尚有五位姬妾,一月之中免不得也要应酬数夜,然黛玉一人独僭到二十余天,终算格外的优待。若别人做了黛玉,自然心悦诚服,感激杨四的深情,断不肯自寻烦恼,重坠风尘,做出许多丑事。倘能照这样一说,则当时仅知有林黛玉,安知有“ 胡宝玉”之名?既无胡宝玉之名,更何有胡宝玉之事?无其名,无其事,难道我做书的好捏造他一生秽史,做成这部《九尾狐》,与他上一个徽号吗?
  闲话少叙,独说黛玉嫁到此间,光阴迅速,转瞬已将三月。在杨四,竭力奉承,无论看戏、游园、坐马车、吃大菜,只要黛玉说得出,立刻就陪着同去,没有一件不依的,可称得千依百顺,样样称心如意。那知黛玉福分太薄,消受不起,偏要兴妖作怪,现出原形来了。故非惟贪心不足,而且欲壑难填,要杨四夜夜去陪他;陪了他还不算数,偏要做这件事。起初杨四讨他欢喜,自然勉力从公,到后来渐渐不支,有时要免战高悬。因杨四年逾不惑,精力渐衰;虽是个双料的身子,怎经得夜夜斫丧呢?无如黛玉敲精吸髓,不顾死活。设杨四不肯依他,他就要撒娇撒痴的吵闹。所以杨四始而爱他,继而变作怕他;并非怕他的凶狠,实在怕他的缠扰,翻到别的姬妾房中住宿。黛玉差人去请他,他只推生病不来,倒弄得黛玉无可如何,无非指桑骂槐,把用的大姐、娘姨出气罢了。如是者又将三月。杨四虽有时止宿,却较前疏淡了许多,教黛玉那里熬得住?况他本性极淫,即使杨四夜夜陪他,尚且不能满意,恨不得寻些野食以补杨四之不足。今每月十余天,令黛玉孤眠独宿,怎能受此凄凉?不免日日唉声叹气。
  那一天,又闻杨四出外未归,心中异常烦闷,懊悔自己差了主意,嫁了这无用之徒,反不如做妓时,得以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人尽可夫。到如今身已从良,未能天天出外,依稀鸟入樊笼,人在牢狱一般。我必须定个主见,寻个机会逃出此间,方称我意。不然,永远在此,不但活活的闷死,而且误我青春,蹉跎了良辰美景。但此时并无方法,只索罢休。所以黛玉想到其间,又低声叹了几口气。旁边有一个大姐,就是赠嫁带来的阿金,本系黛玉的心腹,晓得黛玉的心事,从旁劝道:“ 奶奶 昏闷里做啥?闷坏仔身体倒勿好格。停歇夜里,倪去看本戏罢!我听见说,今夜老丹桂里向,有出出色格新戏勒海,奶奶阿高兴去佬?” 黛玉道:“ 勿知啥格新戏 , 阿有点晓得介?” 阿金道:“ 我单记得着末一出,叫啥格《翠屏山》,奶奶阿曾看过歇格?”黛玉摇摇头。要晓得《翠屏山》这出戏确是这时候新打出来的,诸公不信,请问几位老辈,自然知道了。当时黛玉说从未看过,阿金道:“格种新戏倪终要去见识见识格 ,省得坐勒屋里昏闷哉,奶奶 道阿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