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起一个所在,只怕与你相同的,可是伍家那所小住宅吗?”祖梅道:“怎么不是?此间近处一带总要算他最好,虽不宽大,却甚华美,而且够用的了。若除去了这所,那里还有第二处呢?其余不是太大,定是太旧,谅都不合式的。选仁兄以为如何?” 选仁道:“是极是极,可称英雄所见相同。我料胡先生见了,一定也中意的。” 宝玉道:“ 既然有格种好房子,阿好就托大少领倪去看介?” 选仁道:“ 便极便极。明日午后,我同祖梅兄到这里来,就领你们去看。如看得中,当场把他租定,不但免了许多周折,并且过一两天你们就可以搬进去了。”
  宝玉听说,却也欢喜,少了一桩心事。正向着二人称谢,忽见茶房把门帘一掀,立在外面说道:“ 下边有一个娘姨,说是姓陈,住在大沙头的,可要唤他上来吗?”阿珠接嘴道:“ 去领俚上来末哉。”茶房答应退去。宝玉问阿珠道:“ 故歇来格姓陈格,阿就是 刚刚对奴说格介?” 阿珠道:“蛮准蛮准,是俚笃来接 去白相哉。” 祖梅听他们一说,早已懂得,便问道:“那个姓陈的,可是花艇上的人吗?” 宝玉点点头,尚未回答,见茶房已将娘姨领上楼来。踏进房门,阿珠连忙招呼。那娘姨先向宝玉叫应了一声,又见祖梅、选仁也在此间,便笑嘻嘻的问道:“两位大少倒诚心勒里,比倪先来。停歇阿到倪搭去介?” 祖梅道:“要的要的,我与胡先生一同到你船上罢。” 娘姨道:“ 蛮好蛮好,倪搭本则少两个陪客勒浪。”说着,又向宝玉道:“方才珠姐到倪搭,晓得 胡先生来,真真难得格,格落打发我来请,有屈 到倪船浪去白相。轿子现在停勒外头,是跟我一淘来格呀。” 宝玉道:“ 奴来仔末,害唔笃忙煞快,备仔轿子来请奴,实在对勿住 !”娘姨道:“说到落里去?倪就怕胡先生勿肯光降,嫌倪格搭龌龊,故歇请到 先生,真真倪船浪才有光辉格。” 宝玉又谦逊了几句,祖梅道:“你们不用客气了,时候已经不早,到那边要上灯了。胡先生快些上轿去罢,我同选仁先走一步。”说罢,抽身拉着选仁去了。
  宝玉见他们先走,自己略略检点。房中有用人等看守,无须嘱咐,遂即带了阿珠,与陈家的娘姨下楼,一径上轿前往。走不到两刻工夫,早见前面一条大河,岸边停泊的花艇,大大小小,密密层层,不计其数,想必就是珠江。当此暮烟缭绕,夕照迷离,好一派江景也!有赞为证:

  波平似镜,浪静无花。兰舟鱼贯,桂棹蝉联。两岸楼台倒影,千条杨柳遮阴。风过处,笙箫叠奏;月上时,灯火齐明。依稀桃叶渡头,仿佛若耶溪畔。江上回旋,漫说鸾飘凤泊;舟中谈笑,遥传燕语莺啼。鲈乡共宿,尽作鸳鸯; 首如飞,休惊鸥鹭。张锦帆兮幅幅,围画舫兮重重。金阊风月,无此繁华;邗水烟花,逊其殷富。定知曲奏铜琶,应有江州司马;倘见波凌素袜,还疑洛浦惊鸿。正是:此水怀珠先献媚,有人如玉更增辉。

  宝玉坐在轿中,看不尽珠江风景。轿子忽然停下,阿珠过来搀扶出轿。那边船上,娘姨先下去知照,铺好跳板,搭好扶手,阿珠便搀着宝玉,慢慢的走上船头。船里的陈姓老鸨与一班粉头都在头舱内招接,彼此叫应,迎进中舱。宝玉看这只船,金碧辉煌,纤尘不染,摆设整齐。中舱开阔异常,足有两间房屋大小。居中摆一只红木炕床,背后横一只红木搁几,几上放着自鸣钟、花瓶等物,两头两只花儿却是盆景花卉,收拾得甚是精雅。两边靠窗排着红木双靠、单靠、茶几,正中是一只红木大理石圆台,上面挂一盏万光灯,四盏花篮灯,仿佛人家花厅一般。再看到房舱里,点缀得更觉华丽。所有床帐被褥等件都用着广东金绣,五光十色,照耀眼帘。宝玉好生羡慕。又与老鸨陈大妈叙了一回客套,问问那班姊妹们的芳名,大妈一一详答。方知一个叫珠娘,一个叫玉儿,一个叫媚卿,一个叫巧姐。四个之中,推珠娘略有几分姿色,眉儿画得弯弯,脸儿拍得红红,身上的打扮也比那三个娇艳些。然究竟是广东人,终不免带些俗气,怎及得苏州人的文雅温柔?如今与宝玉一比,自然比了下来。所以陈大妈一见宝玉,便十分殷勤款待,要想宝玉在此帮他,即使不肯;必定借我船上摆酒,我也可得些分润,在他身上发一注横财,断不至生涯冷落了。为因广东风气,不论富商贵介,都喜在船中饮酒取乐,故陈大妈有此想头,存心要结交宝玉,特地备轿相请,端整了一席酒肴,与宝玉洗尘接风,使宝玉不到别船上去,失了自己生意。不然,怎肯下这注本钱呢?闲话少叙。
  其时已是上灯时候,詹祖梅、尹选仁二人也到了船上,单与宝玉说说笑笑,一问一答,讲那上海的情形。虽旁边珠娘等过来应酬,祖梅、选仁皆无心理会。珠娘纵然有些妒意,但自惭形秽,不敢与宝玉争宠,只得自寻退步,立在一旁听他们三人讲话。至于陈大妈在舱后调排一切,指点甚忙,及见酒菜预备停当,仍旧回到中舱,先向祖梅、选仁说道:“今天我备着一席酒,奉请胡先生。幸得二位大少在此,要有屈做一做陪客了。”祖梅道:“当得当得。今晚是你请,明晚是我请,后天是选仁兄请。顺便邀几个客来,热闹热闹,把场面张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