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照如此一论,则宝玉这番作为,非但算不得慷慨,只算得是骄纵,并且要说他欺人傲物,慢客贪淫,卖弄自己钱多,何尝有什么侠义心肠?在下恐看官们被他瞒过,故特表而出之,直破其隐,并非好为苛论,不过为醒世起见,借宝玉以警嫖,使失足花丛者及早猛省,免得沉沦孽海之中。不然,笔从宽假,语涉游移,点缀青楼,描摹北里,则在下这部书非惟不足以警嫖,实是劝嫖之秘本,花径之指南,岂不有负在下初心,徒为识者讪笑吗?
  话休烦絮,撇却浮文。仍说宝玉自与月山往来,较昔年更为亲热,拟订白头之约,故交好数月以来,一任月山予取予求,用去了好几百块钱。宝玉并不吝惜,绝无闲言,以为月山被我买服,不至另有异心的了。那知现在的月山,不是从前的月山。从前的月山,虽有几个相好,却都不及宝玉,故心中只爱宝玉一人;现在的月山,还有一个李巧玲挂在心上。因巧玲的姿色不在宝玉之下,当时与宝玉齐名,实是宝玉的劲敌。所幸这几月中,有一位姓李的武官,常宿在巧玲家里,巧玲贪他挥霍甚豪,有一掷千金之概,虽心里深爱月山,不愿嫁这卤莽武夫,然看银子面上,十分殷勤接待,当他是一尊财神爷,日则并坐,夜则同眠,未敢半点儿疏慢。致与月山睽违已久,即有时看戏会面,也碍着姓李的在侧,未便交接一言。所以月山得趁这个当儿,与宝玉重叙旧情,骗他银子使用,那里有什么恩义?也是宝玉平日负心之报。
  宝玉此刻怎能知晓?况见他夜夜到来,间断的日子甚少,更不疑他别有外遇。即阿金、阿珠等略有风闻,说他与别人交好,宝玉也不相信,且起初来往的时候,盘问他好几次,月山丝毫不露口风,因此宝玉愿借银子与他,上了他的当,还说他是有恩有义的情郎,与别的戏子不同。可见做戏子的手段不亚于妓女的媚术。无怪北边京城里面要叫那相公陪酒,实与妓女一般看待。然则妓女善媚,戏子亦善媚,宜其气味相投,彼此爱慕,或戏子受妓女之媚,或妓女受戏子之媚,一如狡兔,一如淫狐,各以媚术争奇斗胜。我谅新学家听此一段议论,一番比较,必称之曰“ 男女自由,娼优平等” 了。今宝玉受月山之媚,犹以为月山受己之媚,定然入我牢笼,就我范围,再不向别人献媚,谁知事难逆料,竟有出人竟外者。
  数月之后,那边李巧玲家,这个姓李的武官忽然回归原籍,巧玲仍请月山来衬缺。月山本有些讨厌宝玉,且恐巧玲得悉此事,故一闻巧玲传唤,就此连宿了三夜。宝玉虽是盼望,起初一两夜,还道月山别有事故,未便到此,及至三天过后,不觉存了疑惑心肠,实在熬不住了,即命阿金前去邀请,方将月山拉了过来。宝玉细细诘问,他终不肯吐实,只把闲话支吾。少停上床伴宿,也是草草了事。宝玉又问他有何心事,今夜这般光景?月山忽捏造几句,说我从前欠人一注银子,计有一千多两,如今他们来家取讨,我无力还他,又没有移借的所在,所以我心上忧愁呢。
  宝玉是个极灵变的人,不过暂被淫欲所迷,一时受他播弄,现在听说这话,如何肯信?设或果有其事,应该早向我商量,等不到此刻我再三盘问,方才说及,可见得是捏造出来,有意要我一千银子,使我难以应承,始与我断绝关系。我且不要说破他,暂为含糊,待我察听属实,再行定夺。因此事是真是假,究系我从外面猜测,未知内中的底蕴,倘使此话非虚,而我为着区区银钱,吝惜不借,贸然失此情郎,让与他人所得,到那时,岂不懊悔嫌迟?俗语有云:“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 我须当郑重出之,免得复蹈故辙,议我无情。且一旦决绝,我现下先受独宿凄凉之苦,也是一件极难的事,怎好不勘酌尽善呢?故笑向月山答道:“千把银子,要一时头浪凑出来,自然勿容易点笃,到底勿是一二百两,移仔就是,不过 忧愁末,也呒买用格, 终要想一个缓兵之计,难末慢慢能格拔还俚,觉得就轻松好办哉。譬如 单向奴借,奴也要想仔方法,弄起来得来 ,少说点半月一月,多说点两三个月,落里能够马上就有嗄?” 月山听了,明知宝玉不肯就借,然所说的话,甚是圆转如意,句句都有情理,无从扳驳,只得唯唯以应。盖月山本欲借此与宝玉割绝,那知宝玉伶牙俐齿,翻把好言去笼络他,使月山难说无理之语。即此一端,便见宝玉的老练,远非他人所能冀及。
  一宵已过,月山清早便去,晚上又在巧玲家住宿,枉劳宝玉空等了一夜,心中十分怨恨,料得月山心肠已变,另有相好之人。故日间与阿金提议此事,阿金便说道:“我是老早就有风闻格,前头告诉拨 听末, 终归勿相信,倒说我瞎三话四,故歇看起来,阿是实头有介事,我 冤枉俚介?”宝玉道:“ 告是告诉奴格,不过奈 说出俚姘格啥人,格落奴勿相信呀。况且俚夜夜到奴间搭,奴哪哼疑得到俚还姘别人嗄?” 阿金道:“俚姘格人,我晓得也勿长远来,现在拨我打听着仔底细,勿是啥格风闻哉,大先生, 阿晓得啥人佬?” 宝玉道:“对奴说歇,奴亦勿是仙人,落里猜得出呢?”阿金道:“就是李巧玲呀!”宝玉道:“吓,就是俚?哪哼打听着格介?俚做格种事体,是蛮秘密格 。” 阿金道:“ 秘密也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