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已到上海,便急急赶来,打算与秋谷商量一件事情,要秋谷替他出力,却忘记了问明方幼惲住在什么栈房,所以到了码头,只好先将行李发在三洋径桥长发栈去,自己却各处寻问。上灯之后,方才寻到吉升栈来,晓得秋谷在兆贵里请客,连忙径到陈文仙院中来寻秋谷。
  当下秋谷问明了春树的行止,方知他特地到沪相访,故友相逢,心中大喜,便向春树道:“你来得正好,我在此间结了一班朋友,都是性命道义之交,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一般,你且见过了这几位,再说别话。”春树便与修甫等拱手,彼此问了姓名。春树见修甫、仰正等意气惊人,行为豪爽,修甫等见春树仪容俊雅,谈吐风流。从来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不觉大家共相倾慕。修甫等便让春树上坐,春树不肯,修甫道:“春树兄今日才来,又是远客,我等忝为地主,岂有僭坐之理?”
  春树推辞不得,方才坐下。
  春树见台上有笔砚信笺,问秋谷道:“你们台上放着笔砚,想是行什么酒令,却被我这催租隶来败了你们的清兴。”秋谷微笑,将改令联句向他说了。春树大笑道:“席间联句是近来一班斗方名士的习气,你如何也学起他们来?好好的饮酒何等不妙,却做这等酸子的事情!我是第一个不遵令的。”秋谷一笑,答道:“我们的席中联句,是大家舒写性情,平章风月,却不是做了诗连忙去刻在新闻纸上的斗方名士可比。你既不以为然,我亦乐得藏拙,免得去搜索枯肠,但是你刚刚入席,就第一个违了我的酒令,却饶你不得,须要罚你十杯,若喝不了这许多,罚你即席赋诗自赎。”春树道:“要我做诗不难,我即席赋诗,你亦要立时和韵,方算得令官的公允。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就要鼓噪了。”秋谷笑道:“依你,依你,但古人七步八叉,俱有成例,若构思迟了,就要加倍罚你二十杯,须要落笔如风,不许停顿,你可敢答应么?”春树毅然作色道:“这个何难?料想也未见得难我得倒。你且吃了令杯,看我立时挥洒何如?”秋谷道:“我做令官并无私曲,你若能文不加点,大家也要公贺三杯。”秋谷果然干了令杯。
  春树要过一张八行信笺,也不思索,提起笔来,看他走笔如飞。秋谷等在旁看着,只见写得好一笔赵松雪的行楷,娟秀非常,写着《即席赋赠秋谷章君》一首七律道:
  五陵公子正翩翩,裘马清狂佳客前。
  太白豪情穷碧落,冬郎才调况青年。
  诗肠对月原如水,剑气凌云快欲仙。
  春树写到此处,正要奋笔直书结句,忽然一想,错了一个韵脚,便略略停了一停,要换个韵,却未免就停笔不下。秋谷早大笑道:“温八叉今竟如何,若再停一刻,便要倍罚二十杯了。”春树笑道:“你不要自恃做了令官作威作福,停会待我也做一回令官考你一考,看你这曹子建还能七步成章否?”秋谷道:“你不要与我斗口,且完了正文再说。”春树一面说,一面早把两句结句写了出来。众人看是:
  我愧郊寒并岛瘦,闻君高论为开颜。
  修甫等一齐赞好。秋谷笑道:“诗意甚佳,姑且免罚,但是揄扬太过,却要罚你一杯,我也陪你一杯。”春树也不推辞,欣然饮了,道:“你的令官已经卸任,待我这令官也来出个题目何如?”秋谷笑道:“任从尊意。”春树道:“我如今先要你原韵和出一首,非但不许停顿,而且还要击钵催诗。若鼓已绝而诗未成,也要罚你二十杯,众位以为何如?”修甫等齐和道:“秋翁向来诗才敏捷,真可倚马万言,想必不至受罚。我辈拭目以俟佳作便了。”
  秋谷笑了一笑,随取过纸笔来。春树取一支象箸,在茶杯上“当”的打了一下,道:“鼓声已起,速速做来。”秋谷提笔便写,兔起鹘落,满纸淋漓,一笔草书比春树更加神速,不一刻早已写完。春树也自怪诧,暗想:怎地比自己更快?果然并生瑜、亮,自己较逊一等。大家看那诗时,只见写着也是一首七律,上写“奉和原韵”:
  江南词客太翩翩,况在临安画阁前。
  己分玉萧成隔世,漫将锦瑟误流年。
  惭无叔宝风前度,应有瑶台月下仙。
  拚把清樽同一醉,不须惆怅问朱颜。
  众人看完道好。秋谷笑道:“我向来不爱和韵,今日被他逼住,无可如何,只得潦草塞责,诸兄怎还要谬赞起来,岂非违心之论?”仰正道:“我们知己相叙,不作套谈,秋谷为何总有一番谦逊,这要罚你一杯。”就斟了一杯酒送过来,秋谷倒也无言可答,只得受罚了一杯。
  春树还有些心中不服,便又出令道:“我见《随园诗话》中有新婚诗,以‘阶乖骸埋’四字为韵,我想这四个韵脚虽然难用,也不至十二分艰难,我们在座各依韵和他一首。我却要自家僭妄,做个令官品评甲乙。”向秋谷道:“你可能遵我的令么?”秋谷道:“只要大家承认你做令官,独我一人,岂有不肯道令之理。”修甫等道:“树春兄此令甚好,我们大家遵令而行。”春树大喜,复向众人告罪,先饮了门面一杯,众人也多干了,便各各构思起来。那知看着虽不甚难,却也不甚容易,春树自家也在沉吟。
  却是秋谷略一思索,取过纸来,早已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