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亲笔五十两借票在我家老爷处,才问你讨,倒说取笑?你真一个要等按院差人来么?方才本府太爷来请,为一助朝中粮响之事,我家老爷助了三百两,昨日已付了二百两,少这一百两,烧眉之急,要你立刻拿来按院,一本一利,共是一百。我们酒钱便只是三十两罢。”又一个家人道:“他是开当的朝奉,怕送不出银子?就是五十两也不多。”又一个家人道:“他是老爷的亲眷,便只要你二十两罢。我们官宦家人出去讨银子,得个加二的,便是忠厚适口了。”
詹知炎心下急了。又想了一会道:“只是我当初取笑他的不是了。当日却是个真票子,虽则不曾交银,却是这淳于兄番了脸,他要执着票子以无作有,有何难处?他如今现与府院来往,若惹他弄了按院差人出来,当着助饷钱粮追比起来,这性命只好罢了。五十两还不够当使费哩!”一头寻思,家人又再三催逼。詹知炎道:“我认着自己不是罢了,人说富不要与官斗,我如今况又穷了,只得这间房子。当初原是三百多银子买的,只得急急去寻人卖了。”只卖得一百两,拿到淳于家里,恰好淳于在家,就叫家人收了银子,拿出原票递还与他。又叫几个家人,各处叫了几个叫化的进来,将这些银子都赏与那些叫化子去了。詹知炎立在面前,眼睁睁看着,气得个做声不得。淳于智又向他笑了—笑,道:“詹兄,詹兄,你只道我白诈你这一百两银子么?只劝你自今以后,不可欺侮那失时的豪杰罢!”说毕,就走入内里去了。这才是:
冷言还热语,迟早报无差。
詹知炎陪了银子,惹了许多闷气,不敢与淳于相争,干净造化那几个乞儿,自不必说。淳于智自此出了那一口怨气,猛然记得昔年曾将那黑心街的五圣戏侮了,他如今却也喜得钱神照命。随唤工人起了一座齐整庙宇,端瑞正正塑了五圣神像,扁额上写个“钱神有灵”四字,焕然一新。黑心街上地方人都说,取笑了神道,也有交运的日子,把来做个新闻。淳于智心下也自骇然,自也修理桥梁,葺治道路,广行好事,要保佑兄弟有成,生个侄儿,以报取提挈之德。自从罢官回家,足足行了二十余年善事,一念不随,真个神钦鬼伏,天下都传闻他名字。四方之人远来投他的,无有不纳。那兄弟有成,年例转了河南按察使副使,也回到家中,闻得族兄如此行善,天下闻名,也满心欢喜,也行起善事来。淳于智知道兄弟回家,就去拜谢他向年厚德。淳于有成道:“兄也休要谢我,还是兄交了时运,才有今日。只是兄当日受贫时,有谁来扶持你,你便今日这等济人?也太过了。”淳于智道:“不是这等说。大丈夫岂是望人怜念的!我当时也无望人周旋之意,如今周济人,也是我一念之仁,也算不得是甚功德。只可笑世上的财主,吝啬也罢了,还要非笑那贫贱的,欺侮那未逢时的,殊可痛恨!小弟如今只求免于此可矣。”诗曰:
人未逢时一饭难,才能发积便施钱。
穷通自是循环理,日落山头月早还。
又诗曰:
世态炎凉不可当,若言到此可心伤。
上林只道花如锦,空谷谁知兰也香。

总批:炎凉世情,一盘托出,总不外“钱神有灵”四宇而已。其中描写妙处,令人通体汗下,有不儆心刺目者乎!贫者冷排场,富者热打诨,此等世界,安得中山千日酒,效阮家白眼看风波也。

第六回 龙员外善积遇仙
此中方寸几许,本是端正在腔子内,一至涉世交财,顷刻间便歪邪起来,千变万化,丑态毕露。但以自己身家富贵、妻儿老小、饮酒食肉为念,一切天理、王法,尽行付之度外。不知你虽置之度外,而冥漠之中,天理自是昭然,王法也何曾泯灭!龙居士这段佳话,具见一斑。
话说苏州府长洲县,一人姓龙,桓,号慎心。家资巨富,都以员外称之。妻杜氏,生得一男一女,其子名唤龙泉,贤孝聪明,出人头地;女儿招赘在家,女婿姓孙,名自连。龙员外素性好善,广行方便,教子读书,自己同女婿在阊门外枫桥下,开一盘典当铺。待人公平,真是童叟无欺,人人称赞,连年生意兴旺。偶然一日,闻得湖广大熟,斗米止三十文钱,龙员外与妻子商汉道:“此去湖广出镇江,过太湖,进天门山,乃是一水之地,不如将些本钱,籴他数万余石米来,再开一籴粜行,获利济人,更是加倍。”杜氏与儿子龙泉始初劝阻,后因龙慎心执意要行,分付将当铺内一应事务,俱交付女婿孙自连掌管,自便取了本银一万两,带了十数个家人,写了船,竟住湖广籴米去了。
孙自连见岳翁去后,独自在当铺内,便与妻子龙氏道:“你父亲好没分晓,从来开当铺的大等入,等出,九八当真纹,还要搭低银;换衣服,调首饰,这都是分内该做的事。可笑我丈人道学气,假公道,如何积攒得家私起来?如今恰好远出贩米,我想事体都在我手,不如更换一番;自有好处,道是么?”龙氏道:“我爹爹从来没正经,如今他既把铺中事交与了你,你便任意去做何妨?”自连听了妻子言语,心中大喜,遂将丈人平日所行,尽行改换。看看掌管了一年有余,不见丈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