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林,都是我的恩相好。谁和我讲爱情恋爱,我就翻袋袋底他看,使他哓得我身无半文,瘪了肺管,不来和我胡调,你道这句话对吗?”凤梧、衣云听得呆了。凤梧笑对衣云说:“这几句话,说得入木三分。本来妓女无情,然而不论那个妓女,决不肯直截痛快发表,她们俩竟和盘托出一个金钱主义来,好算不可多得。”衣云道:“痛快,算得骂尽一切。爱情两个字,一到她们嘴里,便觉可鄙可叹。照此看来,简直一辈子无耻少年,假着爱情两字,在那里行骗,莫怪要造就她们一个金钱主义来。”凤梧道:“她们今天那番话,假使给一辈子讲恋爱问题的朋友听得了,一定要气得个半死半活。好在我们此来,不讲情爱,专为发挥肉欲的,尽管她们不讲爱情好了。”老七道:“赵大少的话对啊,真正是原谅我们到底了。我们最讨厌有一批酸溜溜的朋友,到这里来,化掉拾块八块钱,死活要讲爱情,肉麻不出一度之后,下次再来,便喁喁切切的要问,这几天里可想念他,可惦挂他,我气不过了,对他说,想你的,你不来我要生相思病咧。他缠错了,以为我真的想他,顿时一颗心七上八落,放不下来,可笑不可笑。其实我们对于一度两度的客人,莫说隔几天,只消房间里出来,走到马路上,已不认识了,哪里有这一副好脑筋,记得起客人的面长面短,至于说要想念他,那还想得一想,无论如何,没有这回事情,所以客人要和我们讲爱情,是客人的根本差误。”爱媛道:“有一批客人,自己根本错误了,还要骂我们只讲金钱主义,不讲神圣爱情,玩着一无趣味,我听了他这几句话,反诘他道:你是讲爱情的,你夫人大概也讲爱情的,爱情贵专一,你怎么肯辜负了夫人的爱,来移爱于我呢?你夫人这样纯洁的爱你,也不曾得你还爱,莫说要我们杨花水性的人来爱你,我们个个要爱,爱不得一爱,只有把不专一的爱,去对付不专一的人。他们听我的话,竟没有回答我。我又道:你说我只讲金钱主义,我最好不要你们金钱,可是爱情不好当饭吃,不好当衣穿,平日要吃要穿,不好不讲金银。你以为我要了钱,便非真爱,便觉没趣,那么你家尊夫人,不要你钱,真心爱你,怎么你也觉没趣,要出来寻花问柳呢?他更没有话回答我。”老七道:“总而言之,客人用掉几个钱寻寻开心,我们拿客人几个钱,引客人开开心,其余都是假的,甚么爱情,都是骗骗人罢了。”凤梧笑道:“你们一搭一挡,自拆衙门,倒也拆得利害,不怕客人不上门来吗?”老七道:“我们这里,不比长三堂子,简直不用把爱情来做野人头卖,装甚么幌子,好在客人到这里来讲爱情的,究竟少数。这里硬碰硬,讲爱情是这样,不讲爱情也是这样,好算得老少无欺,货真价实。”衣云听得,笑作一团,笑定了道:“老七你们一张嘴,倒也可以的了,着实弗推扳。”老七道:“不是这样,也不能走这个门口。走这个门口,第一要嘴讲老,第二要身体好,第三要招子亮。”衣云道:“像你老七件件俱能,这里好算得是个领袖人物。”凤梧这时,翻觉得赧赧然不敢问鼎。衣云拉凤梧到外边,问他去留。凤梧道:“留的规矩,不知怎样?”衣云道:“我也从来没有留过,只听空冀说,这里比平常肉林高一级,留宿一夜,至多不过十块钱,也尽够了。好在主政二宝,晓得我们是马先生的朋友,决不会敲竹杠,你有意思,留下何妨。”凤梧还迟疑不决道:“照今天这般巧遇,非留不可。只是万想不到她堕落到这般田地,我当初在长三上,想不到手,今儿在这里吃现成食,未免太没面子罢。”衣云道:“我不这般想,她在生意上搭架子,到这里来,应该报复。这里不报复,再没有机会了。”凤梧道:“好今天决计留下,不过军饷不充,要乞诸邻国。”衣云道:“我有十块钱,你用了再说。”

凤梧接了,胆为一壮,先进房去。衣云叫娘姨来,给姨娘两块钱,打发爱媛回去。又命留下老七,赵先生给她十块钱,大概差不多吧。娘姨笑道:“很好,十块钱她不会争了。”衣云责任已尽,走进房去,对凤梧说知,便想告辞。凤梧道:“你且慢去,老七要回去一趟再来,你陪我片刻。”衣云只得坐着,老七掠掠鬓发,飘然而去。衣云和凤梧谈了一刻钟,听得楼梯响,老七换了身家常衣服,走进房来,对凤梧嫣然一笑。凤梧拉她坐下。衣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们好就此歇宿罢,我失陪了。”说着走出房门。凤梧送到楼梯旁边,问衣云住那里?衣云道:“定一里十七号,明天早上,我来找你便是。”凤梧道:“理会得。”衣云走下楼来,出一百十四号,见马路上已冰清水冷,黄包车也没一辆,只得步行着,一路慢吞吞踱到法大马路,忽见凤梧也在后面赶来。衣云惊问道:“你不是凤梧吗?怎么还不睡呀?”凤梧嗫嚅道:“我还有件未了之事,不得不去干一干。”衣云怪问有甚么紧要事,值得辜负香衾,在风露中奔走咧。

凤梧道:“我心有所危,不能成梦,非去干一干不安。”衣云道:“你究竟到甚么地方?此刻半夜已过,还能干甚么事?”凤梧半吞半吐道:“找一位朋友,做医生的。”衣云更加疑惑道:“此刻决非访友时间,你找他究竟有什么要事?”

凤梧给衣云逼急了,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