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么?”少爷点点头。看官你道那少年是谁?便是前回书里说的那玉吾的朋友沈衣云。衣云世居澄泾村,母早死,父亲秋航,迷于科举,读书破家,死后,衣云尚幼,依叔父祯祥读书。祯祥家中聘个姓李的老秀才,教诲四个侄儿,除衣云外,其他三个,都是远房所出。衣云年方十六,除读书以外,也只闲逛,可是手头拮据,不能像玉吾一般挥霍。那天清早碰见的女佣,便是村上陆啸云家雇用,她说老太太便是啸云母,年近古稀,所生一男一女,女即嫁给钱福爷玉吾的母。啸云年四十多岁,也生一男一女,男梦熊,十四岁,随父读书沪上。女湘林,幼读秋航塾中,和衣云同学。后秋航死,湘林随父到申,及笄方回,尚没字人。衣云常到啸云宅中盘桓,湘林的祖母和母亲,很器重衣云,湘林和衣云,情愫更深,春晨秋夕,时与深谈。衣云本有求俪之心,只以家贫若洗,未敢启齿,两情脉脉隐忍未宣。那天衣云跟着女佣,一路走到村西簖上。那主人编一湾竹簖,结一间茅舍,晚上点盏油灯守着,听得沙沙声起,便有蟹到,一年靠此,倒也不少收入。那茅舍中,一榻一凳以外,有一枝小秤几只鱼篓,一张网兜。茅舍四傍,都是空旷。茅舍壁上,开个窗牖,可以远瞩四野。那女佣问主人有蟹么?主人道:“九雌十雄,现在已交十一月初,连雌雄的蟹样都没有,我有蟹,自会送来,你家老主顾,不容你来问得。今天有十来尾拜鱼,你拿去煮汤给老太太吃吧。这拜鱼,听说是老太太很欢喜吃。”说着,把篓子里的拜鱼,倾在篮中,约略把秤称称斤量,即道:“你拿去吧,钱晚上吾自会来算。”衣云瞧瞧那拜鱼,较河豚略小,形式相似,腹上有刺,如瓜田刺猥,窄口细鳞,活泼可爱。那女佣道:“这鱼煮他很周折,要磨去腹刺,挖出肺来,煮汤喝倒很鲜美。鱼肉把他红烧,亦很嫩。”衣云少见这种鱼类,当他怪物一般,不住的把玩。这当儿,忽地一阵香气,从窗子里吹入。衣云鼻孔顿觉心骨皆醉,接着一缕飘飘拂拂的鬓发,掠窗而过。衣云惊视,已向西去。衣云探首窗外瞧时,只见个背影,日光照着那件淡湖色袄子,分外娇妍。长裙委地,身段婀娜。后随一小婢,亦很宛好。正在出神,那女佣忽探首高叫道:“小姐,我在这里买蟹呀。”那女子回头凝望,衣云见是湘林,不禁眼为一明,湘林亦觉一惊,转身走来,在窗外问道:“张妈,你来了几时?蟹有么?”张妈道:“没有。买的这个东西,你进来瞧瞧呢。”湘林又道:“云哥,你一同来的么?怎会也到这里?”衣云道:“偶然走过瞧瞧,碰见你们张妈。湘妹你清早从那里来”?湘林抄过窗子,走进蟹舍来。那个主人惊道:“咦,小姐也来这里,真难得。”说着拂拂凳子,请湘林坐。湘林并不坐,瞧瞧拜鱼,吓了一跳道:“这鱼可怕哪,我一向只喝点肺汤,从没见过这个样子。”那时湘林的小婢秋菊,也把个拜鱼弄弄道:“小姐,你瞧瞧这鱼的肚子,只管大的像生膨胀病似的。”说得湘林好笑。衣云又问湘林从哪里来?湘林把秋波一转,低低道:“停会对你说。”衣云很诧异。
那时簖主人把个网兜又到簖上去捉鱼,湘林坐下,对张妈道:“我跑得很乏力,坐一坐,你也坐坐,一同走吧。”张妈道:“我来了好久,先走了,你坐一会,同秋菊来吧。”说着先去。衣云道:“湘妹为甚么不告诉我从哪里来”?湘林又低低道:“我怕强盗呀。这两天住在张妈家里,说给你听,真好笑哩。自己楼房不住,钻到草屋里柴堆中去,冷倒不冷,可是我和秋菊、张妈三人睡在一起,心里还怕。你想乡村梢上,隔壁邻舍,没有几家,吓煞人的。睡到半夜里狗咬起来,真教人索索抖个不住。”衣云道:“清平世界,怕甚么强盗不强盗,你好好住在家里,也不必去自寻烦恼。”湘林道:“你怎不知道,前夜里南溟庄强盗抢的呀,听说还把洋蜡烛烧伤几个人,你道危险不危险?”衣云未及答话,湘林又蹙着双蛾道:“我再讲件可怕的事你听。这村上不是有个敲更的阿大吗,他常穿一件没领子大棉袄,束一条蓝布围裙,每夜笃笃镗笃笃镗的敲更,村东村西总要走十来回。昨夜他给个大块头强盗的雪白把刀,磨了又磨,等他走来,对他轻轻一掠,他个头便不见了,那强盗只管杀过去,可笑阿大个头,慢慢地从那件没领子大棉袄里像甲鱼头一般伸将出来,我见些形状,又怕又笑,云哥,你道奇怪么?”衣云不懂甚么话,秋菊插嘴道:“那话是小姐昨夜做的梦呀,他一醒便讲给我听,害我笑了一阵。”衣云也不觉笑道:“你说梦也不说个明白,害我没头鹅般听得纳闷,那么湘妹你在哪里呢?”湘林道:“我当然在梦里。”衣云道:“在梦里什么地方?见那个强盗怕不怕?”湘林道:“怎会得不怕,我好像卧在船中,从船窗里望见。那时月色如画,一望了然,强盗呼啸的声音,遍村皆是。刀光一闪一闪,寒气逼人。那时我惊极,亏得父亲和两个大汉模样的,站在船头上,强盗来一个打倒一个,他们总跳不上我的那艘船。后来听得强盗慢慢少了,惊心稍定。正要想走出船舱,到家内去检查检查损失,忽见船头上两条火把,照得通明,那两个大汉,拔出刀来,原来也是两个强盗。父亲早给他们绑在船头,我吓得心惊胆战,正想呼救,那两个强盗,手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