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刀,向我便斫,我一吓好像醒过来,睡在床上,只管发抖,冷汗一身。”湘
林说到此,面上微红,不再说下。衣云却又不住的问她道:“那时候你抖得怎样呢?”湘林勉强答道:“那时幸亏一个人来。”衣云骇怪道:“是谁!来怎么!”湘林羞得低声道:“那人把条锦被,卷了我,送到我家里一张湘妃榻上,时已半夜,家人都睡熟了。那人替我爇一炉芸香,燃一盆兽炭,我才始不抖,觉得一室生香,心脾皆甜。只是我睡在榻上,软洋洋地,像醉了一般。那人……”湘林不再说下,衣云急道:“那人怎样?”湘林道:“记不起了。”衣云道:“怎
会记不起,那人究竟是你家甚么人?湘妹,你对吾说呢!”湘林只不答,俯首剔指甲中微垢。湘林的指甲,秋间把凤仙花渲染,猩红一点,娇艳非常,衣云不耐道:“你不告我,我去了。”那时蟹簖主人走来,湘林更怕羞,拉着秋菊走出茅舍。湘林先行,衣云后随,低着头很不自在。湘林回头低低道:“是你!”衣云一怔,旋复一笑道:“那么你还在梦里咧。”湘林道:“我真模糊了。”衣云那时面孔上也不觉幂着薄薄一阵红云,心中更热辣辣地有一种搔不着的痒处。当下衣云不再说梦,随意又搭讪着说了几句。湘林已到门首,和衣云点点头,走向里边去。衣云那时两只脚像虱步似的,挨着走回来。原来衣云和湘林,莫逆在心,已非一日,从小竹马青梅,轻怜密爱,只为贫富悬殊,双方没有议婚,两人伉俪之情,不免形于梦寐。衣云无精打采,走到塾中,碰见叔父祯祥,正在塾中伴老师吃粥。当下呼叱衣云道:“大清早在外闲逛,不图上进,不知你将来靠甚么金山银山吃着?莫论你爷娘没家私传下,便有千万贯金银给你,像你这样游闲浪荡,也不能做甚么人家,你已是这样大这样长,生男育女的时代,还不学好更待何时?不是我叔父多烦,你自去想想吧!你要成家立业,是时候了。”说得衣云冷泪偷弹,也不吃粥,坐着发呆。那李老师已吃罢粥,坐到一张案桌式的师位上去,带副眼镜,写一封书函。祯祥喝口粥,觉得已冷,递给个侍役道:“小三,快去换碗热粥来。”小三忙接过,换上一碗。祯祥刚和老师讲句话,一手接着喝了口,又觉很烫,骂道:“狗才,你瞧这样烫的粥,怎好叫人上口,哼!你真像颗木头。”小三忙又接过换上碗不烫不冷的粥,更添上盆四块盐鸭蛋,祯祥伸只指头,蘸蘸蛋黄,又道:“小三,这蛋是今天新剖的么?谁叫你又新剖个蛋?一个蛋要三十个大钱。狗才,你没三十个大钱,到哪里偷去?你吃人家的饭,不管人家死活,我问你,昨天剩下两块蛋,哪里去了?定是你偷吃掉,你今天又新剖一个,不是要想再剩两块你吃吗,哼!你休想休想。”说罢,把四块蛋细瞧一瞧道:“去藏好,明天拿我吃。”
小三连忙收下。那时老师送上一封信给祯祥瞧,祯祥道:“你读给我听吧!”只读到某某仁兄大人阁下,祯祥怒道:“他是我的佃户,谁同他这样客气。”老师忙去重写。祯祥吃罢粥,小三走上搬碗。祯祥瞧瞧小三面上,又怒道:“狗才,你撅着嘴,动气么?发怒么?你不想想,你吃人家的饭呀。你要享福,吃自己的饭去。”小三忙堆下笑脸,搬过碗,走向厨房去。看官,当知天下仰饭于人的,他字典中本没有个怒字。主人一怒,只好立死。惟施饭给人,天下第一快事。只要掌心有粒谷,英雄豪杰,便来颠倒你掌上。天下人人不能不吃饭,因此天下没一个好算英雄豪杰。要做英雄豪杰,先去学不吃饭方法。
闲言少表。当下老师把封信重行写好,读给祯祥听罢,祯祥点点头,又道:“你把那‘不来清远,定要开追’一句,旁边圈几个圈,多圈圈。”老师奉命自去,把枝笔圈得像葡萄累累,再给祯祥看过,封好交给祯祥。祯祥怀着,踱出书房,各处巡视去了。老师见东翁走后,便也吸筒水烟,唤衣云上课。把本《古文观止》圈出篇《滕王阁序》口讲指划了一会,再郎诵一遍给衣云听,却也字正腔圆,声调抑扬,读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两句,把个头颅,连打了七八个大圈子,不留心把副大眼镜掉在地上,连忙拾起一瞧,亏得没碎,已是脊汗盈盈。读罢一遍,唤衣云跟他读一遍,才叫其他三个学生上课。一个读《论语》的,唤沈冠英。两个读《大学》的,叫沈小方、沈幼方,都是祯祥侄子,各人上罢课,老师再吸一筒水烟,已是吃午饭。这天亏得祯祥出门去,各人安乐吃一顿饭。饭罢拿出笔砚写字,衣云临一页九成宫,一页十七帖,交到老师案上。冠英映写一页楷书,小方、幼方润红纸,老师伏在背后握着笔,教他依样描写。写罢通叠在案旁。衣云翻出本《唐诗三百首》朗诵。冠英、小方、幼方各人又乌鸦般噪一阵。老师说,要背书了。冠英背,小方、幼方狂读一阵,闹得老师听不出什么章句,只见他两片小唇颤动,音调像狭檐急漏,一泻已尽。小方背,两人亦如是,背毕,各人伏案待老师批评字课。老师研朱操笔,逐页加圈,有一字两三圈,有一页只一圈,尚不圆整,好像圈的那字,还美中不足,褒中寓贬,圈多的傲视圈少的,圈少的怀着无限失望。老师先放小方、幼方,衣云、冠英,尚有功课未毕。老师出两副对子,衣云较深奥,出的是“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