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色。时正冬令,日晷很短,太阳已西斜,微风拂拂,树梢雪片,扑到肩上。衣云远望仿佛一艘小船也在慢慢摇来,一眼瞧着他渐摇渐近,略闻乃之声,忽舱中一人,也走出船棚,站到船头上来。衣云望望面孔好像湘林,只是身穿长袍,分明是个男子,再摇过些那人忽把手中一块手帕,对他扬扬,衣云想那人或是玉吾,也扬扬手,忽听那人高叫道:“云哥,你上街吗?”衣云听听口音是湘林,反不敢答应起来,只点点头。再近一些,见那人何尝不是湘林,风飘着丝丝拂拂的鬓发,那股甜香也早已送了过来。只因她怕冷,穿一件水绿缎灰鼠里子的男袍子,四围滚着阔边,梳一条滑辫,穿一双浆色绒暖鞋。衣云这一喜喜得汗毛根根上劲,心花朵朵怒放,忙道:“湘妹,我本来望你呀,到街上没别的事,你船上还有谁啊?”湘林道:“我的祖母。我到姑夫家住了十来天,很寂寞,今天逼着祖母回来。”说时,两船已碰头。衣云吩咐阿福倒转船来,跟回去吧。阿福老大不高兴,只得听他,缓缓随着。衣云又在窗子里招呼一声老太太,问几句家常话。等到船进湖面,衣云吩咐把两只船,并摇起来,两人站在船头清谈。忽一缕幽香沁人心脾,觉得那股香味不像香水香油。衣云问道:“甚么香啊?”湘林伸手到舱口,拿出一大枝腊梅花来,笑道:“这是在姑夫园里折的呀,带回去瓶里插供插供。”说着,拗三四剪含苞未吐的,递过衣云。衣云接着,拈在手中嗅嗅,笑道:“这几枝梅花,含蕊未放的蓓蕾尚多,每枝只着两三花,怕他要待春光才开咧。”湘林道:“你有精雅的小花瓶供养么?我家很多。你要来取一个去,供在书桌上很清幽。前月我病中要采一枝梅花,自己园中还没开,无从觅起,很觉闷损。”衣云插嘴道:“湘妹病中,我很担心,你可是从鱼塘岸上惊吓而起?那天我倒见你的呀。你不是穿双妃色蝴蝶花鞋,我想唤你,碍着叔父,明天便来探你,你在水阁上对吾说头痛,不能下楼,以后我又来探过你几次,你病未痊愈,统没见面。”湘林听得,面上薄薄飞上一阵红云,听到衣云述鱼塘月夜叫喜的话,更羞不可仰,低低道:“你不要说吧,张妈统对吾说过了,说你半夜里像痴人般独自闲逛,碰见她,她送你回去。明天又遇你,问你你已记不起,真有这回事么?”衣云道:“当真的呀。说也很怪,这一会事,我好像在梦里,送你回家,碰见张妈,那晚不知湘妹也做过甚么梦没有?”湘林道:“你又来了,两次碰见我,总要我说梦,你真是个痴人,我无论做甚么梦,统不告诉你了,省得你寻根究蒂起来,逼得人……”湘林说到此,横眸一笑。衣云那时亦觉情不自胜,低头微赧。湘林四顾道:“天色垂暮,雪景更佳。云哥,你瞧水波鳞鳞,鸥鹭依依,湖上的晚景,真清丽啊。”衣云放眼四瞩,微微点头。那时一双儿女,直似湘君出水,林逋归来,虽极化工之笔,只能绘写一幅湖上的俪景,不能描摹两人心底的爱丝。莫怪身当其境,神魂飞越。衣云转念又想到自己身世可怜,不免把颗热辣的心冷下一半,指点树杪鸦巢,对湘林微微叹息道:“湘妹,你瞧飞鸦到晚,尚有归宿可寻。怜我此身,还比不上一只飞鸦哩。”湘林觉得,忙把闲言去岔开他悲感道:“云哥,你说曾在鱼塘见我,前面将到鱼塘,你道当时我在何处?”衣云遥指道:“你不是便在这条堤上,好似走到那里,你脚尖便换了方向。当时我坐在船舱,只见你双脚,脚以上始终没见,心中好不纳闷,恨不得探首窗外叫你,和你讲话。”湘林接口道:“你真说痴话了,只见双脚,那能确定是我呢?”衣云正要回话,忽见远远地塘岸上一个人跳到湖中,只听扑通一声,浪花四溅,把衣云、湘林齐吓了一跳。正是:
日暮澄波残雪里,载将倩影一双归。
不知跳下水的那人,为什么要投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采香泾畔拾翠寻芳摇碧斋中携云握雨
话说衣云、湘林并舟归来,遥望鱼塘岸边,相与指点游踪,引证履印,湘林问:“你只见一双鞋尖,怎能确定是我?”衣云正要回答,忽听扑通一声,有人从塘岸跃入湖中。当下阿福抢先飞划上前,要想援救那人。瞧瞧水中,透出个人头来,猪肝色两爿脸,阿福认得摸黑鱼的张海泉,惊心始定,骂道:“海泉,你寻死,刀上绳上统好死,不要氽塘湖害甚么人!海泉道:“阿福哥,我穷总穷,要吃碗年夜饭时。你放下十七八窠心,寻死也不害你的。”阿福道:“你不寻死,寒冬冷月,跳在水中作甚?”海泉道:“我在塘里摸下半天鱼,谁想鱼断了种,倒弄得一身泥浆,索性汰汰清晦气过年吧。”那时阿福已一路摇将过去,衣云望湘林的船,已落后停泊。湘林家,本来不待摇过鱼塘便到。湘林站在船头,正要跳上岸去,衣云把枝梅花对她举举,湘林也举举。阿福一直摇到自己船埠停泊。衣云跳上岸,莲香正站在门首,见衣云回来笑迎着,衣云分枝梅花给她,吩咐供在老爷内宅。莲香问梅花那里拗的?衣云谎他路上折的。莲香接过嗅嗅,走向内室去。衣云一直进书房,找个小磁花瓶,盛些清水,供在自己坐的一张桌子上。心想这瓶梅花,是美人所贻,格外清艳。一面想一面走到叔父跟前,回覆一番。叔父听得秦催头不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