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先生,吩咐一分一厘,不好减少他,少了赛如没有还一样,来世的债负,好似依旧未清。帐房先生面子上应着,暗下到底打了个九五扣,这笔帐大太太大概要到来世去好查出帐房先生的舞弊,那个和尚呢?总算在一席素菜上,捞到六七千银子,你想骇乎不骇。"璧如道:"像这样的阔老,上海很多很多。内地人听得骇怪,其实上海人并不算奇,和尚们还当一注平平常常的生意经咧。"衣云道:"这席菜,大概也不过慧静那天烧的一些滋味。玉吾拿出四元,已算阔极阔极,仿佛上海人吃一台花酒了。"正说着,外面闯进一个岸然道貌的和尚来,望了一望,缩退出去。

  璧如笑道:"你瞧这样子肥头胖脑的和尚,谁不是公馆里大太太二太太养胖他的么?"说得衣云、空冀大家好笑,瞧瞧外面老板陈先生,伛偻着身子,引和尚依旧走进五号来,坐下旁边一桌,陪笑道:"这三位都是我的朋友,我道你今天上午应酬多,不见得来,因此让给朋友的。现在他们快要好了,我们暂且坐下,喝杯汽水罢。"那和尚挥着一把汗,喘吁吁的道:"今天的忙,要算出世第一回。六点钟起身,直到现在朝上闸北沈居士请吃早饭。吃过早饭,又到警察署长那里去,替月印庵一位方丈说情。后来又去见李道尹,钱秘书,陆科长。道尹衙门出来,又到白克路孙公馆,和孙太太讲好了一篇水陆帐,才得匆匆忙忙到此。晚上又有几个外国教徒请吃西菜,席设大观楼,又不好不去。小有天那里牛买办请客只得爽约了。一天的应酬,搅得人头昏脑胀,你居士这里承情约了我三四次,不得不到,现在我吃也吃不下,到到算了,你也别忙。"陈先生道:"既来了,不必客气。"这时堂倌送上两杯汽水。和尚道:"今天有些腹痛,冷水不饮,这都是应酬出来的呀,你那里有柠檬茶,请你托堂倌斟一杯来,我喝下便要告辞了。"陈先生连忙知照冲柠檬茶。堂倌忙得七手八脚,发急到对门宝利去倒了一杯来送上。这时璧如等已吃罢,站起身来让位。陈先生又为一一介绍道:"这是高僧太荒和尚,上海赫赫有名的。他到处讲经,逢人说法,所以一天到晚没空闲的。今日赴我的约,真是一百分面子。"璧如道:"法师这样忙碌,委实苦境。"和尚道:"倒不是啊!也叫没有法想。"璧如道:"我也为了人事碌碌,久想出家做和尚。今儿听你一席话,吃你吓住了,我再也不敢有出家之想。"说得和尚有些羞惭起来。空冀会过钞,和璧如等作揖而去。衣云道:"这个和尚叫甚么'太荒和尚',法名好似报上常常瞧见的,照今天这副样子看来,他法名里,好像再少一个唐字罢。"空冀道:"不差不差,简实是'太荒唐和尚'。"璧如道:"这就叫'海派高僧',上海地方,非如此交际,简直不能算高僧。"三人一面说,一面走出菜根香。空冀道:"我们三人一起走走罢。"衣云赞成,璧如也跟了跑,直走到跑马厅,向南转入龙门路,抄到长浜路。空冀道:"我们一同去访文小雨罢,我昨天约他的。"璧如道:"也好。"

  三人找到嵩山路口,一家马车行隔壁弄内,第一家后门口,粘张条子写着"听雨楼"三字,空冀当先一直走上,只见过街楼上一扇门半开半闭,里面听得楼梯脚声响,透出个妇人脸子来,一望缩进去,拉着个小孩,慌慌张张走出房门。空冀认得小雨妻子,问道:"小雨兄在家吗?"那妇人道:"在里面。"三人推门而入,只见小雨坐在床沿上手不定挥的写字,口中叫道:"恕不迎送,各位走好。"说着也不停笔,空冀进去拂拭一张长凳,请璧如、衣云坐下,自己和小雨并坐在床沿上,小雨免不得停下笔,和空冀谈话。衣云瞧瞧室内,除一床一桌一凳之外,只有些锅碗柴灶,没有其他长物,统共一间过街楼,还隔作两个房间。里面一间门锁着,门上粘张条子:"维扬陈寓"四字,大约又是一家。一个不通风的小窗,还纵横结着几条线,挂着三双没底袜子,两块不知什么布。那张桌子上面花样来得多了。中西破旧图书一堆,中西文房四宝全套,中间供一座媒块铁屑粘成的小假山,两傍一只茶杯口围圆的小花盆,内植三根干枯的文竹。一只电灯泡大小的玻璃缸内,养两尾半死的金鱼。一只马口铁匣子内,装几颗黄石图章。一个缺口小花瓶内,供一枝像生花。那张床上,一顶黑灰帐子笼罩着,两条紫灰被褥,褥垫上面印着四爿屁股印子,宛像灶界菩萨面孔一般,圆圆胖胖,只少鼻子眼睛。床前悬一张美女月份牌。两傍两条对子,对子上小雨亲笔题的联句好像拍着什么老调,上联是:"帐为蚊世界,"下联是"被是虱家乡。"衣云见着,不觉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这笑声又引起了小雨的牢骚,顿时摇头幌脑,背起书来道:"室如悬磬,家无担食,是寒儒之本色,亦名士之家风。"空冀瞧瞧那联句,也觉好笑。小雨道:"这副联倒是写实派的作品。床上不仅多臭虱,更多蚊虫,因为下面是马棚,所以蚊虫到是此间特产,每晚轰轰如雷,来作座上佳宾。"空冀要想推窗瞧瞧马棚,只为有破袜尿布挂着,不敢轻举妄动。又问小雨道:"足下的宝袜,难道定织下没底子的吗?"小雨道:"差不多定织的,因为便于挖脚丫,所以利用他没底。"空冀道:"老兄食宿起居,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