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看是个甚么去处,可有地名?”话言未了,空中的雨点已一星星飘将下来,顷刻间,雨仗风威,如天河倒泻一般。所幸那去思碑的牌楼,前后檐瓦飞出各有二三尺远,两旁东西辕门,正好避雨。我们主仆三人,抢着躲到那牌楼下面去。
  不一刻,路上的行人,也因为雨大,都陆续挑的挑,驼的驼,一齐来到。当下有一个像南方口音说道:“我们前数年走此间路过,还没有见这件东西哩!不知又是哪家寡妇起的贞节坊?”内中有个五十余岁的本地人,一嘴的咬文嚼字,对那人说道:“你不认识字么?这是前任我们的大公祖真一清真大老爷的德政碑。”那人又问道:“怎么叫做德政碑?他道:“做父母官的能爱民如子,替百姓伸冤理屈,不避权贵,及至去任的一日,地方上绅民无以为报,就公众捐建这座去思碑,以为甘棠遗爱的纪念。”那人又道:“原来如此!但是做官的担任了政府的托付,为地方代表,他那穿的吃的、夜里搂着的、日间抬着的,无一件不是地方上的民脂民膏。既受了地方上的供养,就理应替地方上尽义务。照你说,做官的偶然做了一两件稍许对得起人,说得响嘴的事,就这样千奇百怪的歌功颂德,怪不得那起贪赃枉法,不肯替地方上尽一丝一毫的义务的官,反把那些肯尽义务的视同沽名钓誉不安本分的人呢?”他道:“不然!你老兄不闻乎?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说着,便拿一只手拈着几茎老鼠胡子,一只手挺直中指,在那空中号志道士画符捏诀的一般,不住手尽着画圈子,口里说道:“以此测度别人则可,以此比例这位真大老爷是万万不能的。因为他所做的事,有胆有识,为国为民。因要替一个死百姓伸冤,先得罪了一位阔公子,把自己从前十载青灯,半生黄卷,都随着乌鞭黑帽,犹如沧海一鳞,巫山片云,顷刻间风驰电掣,卷入无何有之乡。岂是那目下宦途中人的脑气筋所能梦想得到者乎?”
  他直说到此句,那只手指头还在那里运动不休。我听他那满口的之乎者也,再看他那一身的酸气,不问而知是个旧学界中人。我就走上前向他拱拱手道:“先生请了。”他慌忙的答道:“岂敢岂敢!”我说:“请问阁下,此处可有地名?同阁下适才所说的那位贤令尹,到底是件甚么故事?我们天公做弄,因阻雨偶在一处,可知具有前缘。不识阁下表赐教一二否?”他又道:“岂敢岂敢!既辱承下问,但是鄙人知道的无不披肝露胆,尽情倾吐!”便用手指着那一带村庄说道:“此地名色多得很,我们足下名叫『十八孩儿洼』,前走几步就是『雁来岗』,那树木丛杂的地方叫做『墨子村』,又名『伯王府』。近日因为出了一宗冤狱,地方上好事的人又代他起了一个小地名,叫做『掩月堡』。这堡上的主人翁是个普中国无大不大,除掉皇帝就数他大的一个头号大好老,叫做赵四官,比那本朝的年大将军威权还重,福气又好。他们族大人多,未免良莠不齐,凡离此三四百里远近的民家,有了稍具姿色的妇女,都要恭恭敬敬的献与庄主的一班小庄主,去做上炕老妈子。”
  我说:“人家不会莫要送与他去的么?难不成青天白日,他会像小说上领了打手来强抢的不成?”他道:“岂敢不送!如要爱情深重,割舍不开,就得远走高飞,莫要经他那几位小王爷的馋眼,只要他看见这妇人,夸赞一声好,包管你不出三天,就会有一班『昆仑奴第二』去仰承他的意旨,那怕你老婆收在铁柜里,也保不住,他也会软骗硬取弄了去。而且四境多是他的佃户,哪个敢同他抗拒呢”乐得送掉一个妇人,换上百十千钱,还可以永远承种他的田地,到了收租的日期,就是欠缴一担八斗也不甚要紧。因此合肥县里的人就分了两等性质。”我问他:“是哪两等?”他说;“有等爱体面知羞耻的上等人,娶着标致老婆,都视为不祥之物,破产的祸水。那等下流社会的人,得了个有二分姿首妻小,就拿着他做一件趋炎附势,欺压同侪的勘合。久而久之,闹成个无例不可兴,有例不可灭,上代传下代,不到二十年,竟成了本地特别土风,各家千方百计,甚至到外方去买了妓女来,充作发妻,争先恐后送去听选。只愁选不中,哪里还有不情愿的道理?即有一个半个不肯随乡入俗的,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须三个钱的本钱,一张红纸片,不问你是举监生员,也得请你吃官司。
  个中有个外路秀才,三年前领了妻子来这合肥县城外居住。因家中贫寒,难以度日,央人将妻子荐到墨子村里去雇乳。不意一别三年,不但那秀才到府里去,妻子的面不能见一次,连那雇乳的薪工都分文无着。家中丢下五六岁的小孩,终日向他爹爹要母亲,啼啼哭哭,吵闹不休。一日,合当有事,那秀才又去府中找寻妻子,正值他妻子雇工的本房主人出堡拜客,他就走到轿前深深一揖,求将妻子放出会他一面。谁知两旁的豪奴拳打脚踢,不容他近前说话。还有一个刻薄嘴的家人喝道:『忘八羔子!一个臭乌龜也在老爷们面前放肆!要不是看你老婆分上,早已赏你三千毛竹笋煨肉了,还不快些儿缩进头滚了罢!”那秀才不听这句话犹可,单听了这“乌龜”二字,如同炮竹燃着火,劈劈拍拍炸将起来,当下按不住无明性发,便泼口骂道:『好一个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