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阴阳调和鼎鼐的侯门大族!光天化日之下强占有夫之妇,三年不令见一面。我来以礼相求,你这一班无毛的畜生,狐假虎威,助纣为虐,还要啰唣我是忘八乌龜,要请我吃竹笋煨肉。你须知国家有杀奸佞的刀,却没有打秀才的板子!你这班没毛的禽兽,替我仔细着,相公们别样穷得没得本钱,一枝笔两条腿,却是不要本钱的东西。滚钉板,告御状,拼命都要把你这一群畜生的角扳将下来,你们方晓得相公们的利害,不是好惹的呢!』那秀才正在那里三尸暴跳,七窍生烟,口里骂得一团白沫,跟着说话犹如微雨洒轻尘四射出来,喷得站在他面前看闲的人,都一身一脸。
  不提防那起豪奴已经走远,不知因何又重复折回,七手八脚将那有才拖翻在地,一顿的攒殴乱打,顷刻死于非命,直挺挺趟在门前,要一分气息都没有!其时那位真大老爷正值午堂讯案,忽听头门外有人喊冤,及至那人来到案下,说是有个换帖的兄弟,如此如此,在某处被人打死,求恩昭雪。两旁的书役听见,都面面相觑,大有个互相骇怕的意思。真大老爷也不问长短,即刻轻车减从,带了刑仵,就用那喊冤的人引路,前往雁来岗相验。
  我在下当时正由此路经过,看见知县下乡,必有事故,就跟上去看看热闹。谁知还未到那打死人的地方,就已经听见一片嘈杂的声浪,早撞到我的耳门里来,我就知道是出了大乱子。再候我同知县轿子走到,那尸场上人,已是千层万迭,围得水泄不通。我好在是跟随着那知县轿子走,一直进去,只见那引路的苦主指着地上的死尸,对知县说道:『这就是小人的谱弟!因为来要妻子,被他们攒殴死的,求大老爷伸冤。』说着,就望住死人哭将起来。我当时莫名其故,心中暗想:“就是打死个犯人,也不是件奇事,何以耸动这许多人来看?”我再垫着脚尖朝外面一望,只万头钻动,号志一片汪洋的海水上,扎了一排人头筏子相似。
  忽听那知县传地保,喊了有一两个钟头,地保连个影子都没有。知县便发怒,对着跟去的刑仵皂役人等说道:『本县一向做官誓以清廉自守,只知有皇上有百姓。那其余的,都一个认不得。你们今日好好儿的替本县用心检验。本县回到衙门,按名赏银二十两;倘敢得贿讳报,亦当血比不贷。』说了这几话,便将两名仵作叫到公案面前,自己在手上将一个透水绿的翠玉搬指同一枚白羊脂的鼻烟壶除将下来,实时当场分赏了二枚。那两名仵作哪里敢收?知县又道:『你们尽管收,这是本县有功必赏的意思,只要破除情面,对得起皇上,对得起死者,本县还要详请上宪,赏你们的顶戴呢!这点玩物也算得甚么遣重东西?快下去办事!,那两名仵作不敢再说,只得各人谢了赏,一个人戴上搬指,一个人拿起鼻烟壶,走近尸身,如法高声喝报。那位真大老爷就听一句,亲自填一笔尸格,感动得四面看闲的百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一时异口同声,拍着巴掌喊叫“青天万岁”。
  此时人越聚越多,那嘈杂的声音,格外如潮水的一般汹涌。忽然从人丛里挤进一个人来,黑胖麻脸,有四十余岁,几根稀黄胡子,头上戴了一顶披肩羽缨大帽,腰中两旁还挂着许多佩件,手里举着一副大帖子,挺着胸脯,走进尸场来,冲着那位真大老爷公案前一站,口里说道:『呔!我们敝上替你老请请安。照这种路毙的案子,从前历任县官,再没有办过。不过由地主赏几吊子大钱,召人认领了去就得了。我们敝上传话出来,知照你老要小心了头上的二寸半。』我当时站得逼近公案,听那戴缨帽的人,说到甚么二寸半这一句,忽被真大老爷把惊堂木一拍,喝声:『左右与我拿下!』我不提防,险被他吓了一跳。”
  我道:“拿下了又怎么呢?”他道:“彼时众人见那知县不顾情面,又是一阵拍手。那喊青天万岁的声音,比前更高更众,好似天崩地塌下来的。后来不多几日,那位真大老爷就调任别处去,换了一个官来。这案子就不听见提起了。听说此事还牵累一位本省的巡抚,为着批饬彻底根究,降调了顺天府尹呢!”我说:“那位真大老爷现在可好么?”他道:“不要提起,说来真是可怜!自从这地方上百姓替他树了这座去思碑,本想替他流芳千古的意思,不打算更动仇家的观念,不到半个月,先将那位抚军离了任,真大老爷也就跟着搜罗别的案子,连根都参掉了。白做了一场清官,终成画饼。你看中国官场的前途,还可以预料么?”我道:“据你说来,这位真一清真大令,倒是个名称其实的官呢!”
  大家又候了一回,那雨已是住了,依旧云开见日,只是路上泥淖,甚难行走。我年伯头一件,就听见了这么一宗爱莫能助的案子。又见路道难行,大有退志,我乘机请道:“皖地也没的好风景的胜迹,我们路途又不熟,再者伯母们算来快到省了,我们还是回去了罢!”他听了亦以为然,就三人仍由原路回省。
  这次转来,倒比去的日期迅速,只消两三日程途,已抵安庆。云卿伴送官眷早到,皖南道署的书差正在那里忙着迎接新任无着。云卿见着他父亲,大为欢喜,就择日接印视事。我随同在安庆省城。转瞬韶光,不觉又是大半年过去。自己想我一个人,上帝与我以完全视听,不可自暴自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