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会典》附载,三品以上大员奉旨处决,皆须于行刑前望阙谢恩。)我定要将你致我的原信呈上台湾省,请监斩官代奏,那时看你可能够置身事外,安安稳稳的坐我这一席么?”
  诸君听说,此事却难怪毓公发怒,就连我今日听见,也有点替他不服。但毓公亦不过一时的忿话,事过情迁,也就云消雨散了。圣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凡言为心之苗,言既可善,心未有再能恶毒的道理,所以后来并未在做到。无奈我那年伯李筱轩,又是古道害了他的性命,以为毓贤倘真在临时供出,则我固被株累,即或他就是不说,我想此事从前明明是两人公议的,如今拿他一个人去受祸,我已是内疚难安了。若再不肯承认他保护老小,又公然继他的后任,死者有灵,我又怎么对得住他呢?因此惩前毖后,一夜没有安枕。第二日黎明时候,竟于毓贤未死之先,就服毒自尽了。一时奴仆星散,宾客风流,云卿、葆生诸昆弟,亦即扶榇回黄皮珂里后,迄今杳无动静,恐亦看破世情,不欲再做禄蠹了。
  我看了晋公的来信,大半是我自己亲身历验的,旧事重提,凄凉万分。因思此举,他或是不知我庚子北上一层,意谓居停主人既与我有密切之关系,自不得不备细函知,连类相及,以尽朋友的义务。谁知我受恩既重,闻祸愈惊,就不知不觉的露出那以上各种的怪像了。
  当下实无心再去看那书上的记载,只得权时搁起,忙着派人带了条子,到城外小轮船局里去起行李。就叫他顺便送上坐船,不必再往返朝公馆里搬了。一面我就预备想招呼我嫂子一声,起身上船。不意甫经动步,忽见一个仆妇进来说:“大少爷,外面来个背黄色包袱,身上子衣服拖一片挂一片,穿得龌龌龊龊的,手拿着个一尺多长红红绿绿的纸封套,闹着要见你呢!叫他把我们传进来,他又不肯。现在大厅格子边站着,你老人家自己出去望望看,到底是做甚么的?不要是个白日闯罢!”我笑道:“你们真是老鼠睛寸寸光了,怎么身上穿的褴褛一点儿,就定是个白日闯呢?”我说着,就跑出去一看,哪晓是个驿卒,手里拿着一封马递的文书,见了我,忙迎上来问道:“你们这里是王公馆么?”我道:“正是!”他又问道:“可是做过前任上元县儒学的王公馆么?”我见他问得郑重,便半厅廊上一对衔牌指给他看。他才笑嘻嘻的道:“小的是江都县马号里来的。我们管号的大爷,派我送一封文书到你老公馆里,说是随着运台大人的排递,由湖北武昌发来的,所以没有四五天就到了。还要给一张收条,再赏小的随便几文酒钱,好让我回去销差。”我当下接到手,先把那两面文书壳上三处印花一望,见是盖的两湖总督紫色关防,再映着日光照去,里面好像是装的一件札饬,我心里就不由的欢喜道:“现在鄂督,正是我那老年伯张之洞呀!莫非是他闻得我近来捐了一个磕头虫儿官,竟推念先情,来委我一个差事么?然而他们大人先生一日到夜办正事还怕来不及,哪里再有这许多闲空去寻人照应呢?且那外封又不类个委札的样子,或是有甚么世交,替我吹嘘了一句,他因我是未经到省的人,又同他没有统属,不便堂而皇之的写在外面,也未可知。但官衔地二址无一不对,那决不会有递错了的道理了。”
  想到这里,就立意收下来,照例填了一纸回销,又叫人给了他一百文铜钱,那人便接过去,掉转脸就走。一下台阶,嘴里便唧唧哝哝的自言自语道:“我跑了半天,只找到一百个钱,还不够过一餐鸦片烟瘾呢!”我欲待发作他两句,问他嘴里说甚么:“这可是你本官的差使,并不干我事。酒钱多寡,却没有一定的道理在那里。你这个混账东西!须知我这个地方,可不是能够让你撒泼的。”后来我又转念一想,不去添给他钱足够了,何必再去收拾他呢?不知拆那封文书来看,装着没听见的样子,混过去罢!及至拆开来一瞧,唉!哪有甚么委札呢?原来是件讣闻,同夹着一封信!讨气,讨气!这才是梦见整夜戴珠冠霞佩,早上醒来,还是满头的乱稻草,只落得一大场空欢喜呢!我就一头想,一头抽出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不孝男懋曾等,罪孽深重,不自陨越,祸延皇清诰授文林郎晋赠奉政大夫显考西林府君,痛于某年月日时,寿终湖北差次。
  哎唷!不好了,何西林世叔去世了么?我记得他是选的福建知县,怎么又故在湖北差次呢?不要急,等我把那封信看过,定知道的。说着,我就想伸手去拆那封信套,谁知十只指头如同发寒痁疾一样,拆了半日,再也拆不动。后来被我自己发急了,不觉用力轻重失宜,竟把那封信一拉两断。再等我去拾拢来一看,谁知正是西林世叔给我的遗笔,因念道:
    小雅世弟览:兄别后幸得一官,当因时局难知,决意息影。又以敝省演临大海,风声鹤唳,动魄惊心。适宸章二弟听鼓鄂垣,而香帅又与寒家有旧,因挈眷止焉。彼时实深虑足下,如果冒险北上,设有不测,则伯仁虽非我杀,究因由我而死。私心自疚,刻不能安。后有南来者,闻足下已安抵沪江,幸无所损,兄不觉喜跃者竟日。惟数载以来,不欲以殷浩空函,徒劳左右者,实意再图良会。本欲将受之于先师者,仍还这于足下耳!不料天不从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