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自主,即此百余字,亦不知几费经营,始克成事。自顾实旦暮人耳,决难再会。惟愿吾弟勿以小节而形迹不拘,勿以大事而非关己任,勿以恩重难酬而遂萌退志,勿以直言贾祸而袖手旁观。异日弟能如此,兄即所以报先师于地下矣。至吾弟清况,兄所深知,宸章二弟与兄昔年同为公门桃李,已坚嘱其或幕或官,代谋一席,想永诀之言,当不至视为河汉也。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某月日,西林伏枕书。
  我才看到“即此百余字,亦不在几费经营”上,已自咽不成声;及见他坚嘱宸章二世叔为我或官或幕,代谋一席,竟忍不住哀哉西林!痛哉西林的嚎啕大哭,连我今日,也不知道当年就何以如此伤心到这步田地的?可知人生恩仇二字,是最容易感发天良的了。不意倒把我嫂子同一班仆妇,还有个守门的老苍头,都吓得目瞪口呆,大家围拢上来,问我是件甚么事?我便把柯西林世叔世去世的话,约略同他们说了几句。恰好取行李的人也带着船家到来,说:“今天顶好的顺风,请早点动身罢!他们还要赶路呢!”我听了,当即别过寡嫂,吩咐众人:“好生看守门户,伺候主母,我到宝应去走一走,就要回来的。”说完,便随着那船家,一路步行出便益门上船。
  管船的抢忙买了些米盐小菜,乘着一帆风顺,水急船轻,哪消得半日程途,已驶到邵伯镇。不意江水过涨,就改由陈家沟出甓社湖,便离高邮约有十多里。可惜眼望着把一天的好风,竟慢慢儿息得无影无踪,那只船便不能再照适才的那样冲风破浪了。我其时因为心中烦恼,兀自一个人在舱里坐不住,就走过去伏在船舷上,推开窗格一看,哪晓得县分一不同,方言也就不对了。所有住在那两岸旁边的邻水人家,竟是一个个都变做了一口的秦邮土语。
  我当时伏了一会,见没有得甚么看,就想抽身带上那扇窗格。忽然瞥见远远的一大丛人围着个半老的妇女,在那里跳进跳出的,千杀头万剐骨骂个不了。及至我坐的那只船行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家夫妇两口儿吵嘴,却听不清楚。那男子回了那妇人一句甚么话,那妇人便同惹动胡蜂窝一般走上去,向那男子迎脸三呸,骂道:“哇,你平时连三个钱一根骨头簪子都不肯买,怎么养起儿子来会晓得要一个高是一个的哇?”我听了他这种高邮腔,又是一味的泼横,就猛想起,我从小儿我母亲对我说玩过:“有一个人间高邮老可会学老鸦叫?他道:『老爹,我们高邮人是那个道理会做老鸦呀?”那人便又道:『你果真不会,我就杀你!』他吓得赶忙的应道:『哇!』这个虽是我母亲当时哄我的句把玩话,现在究竟想起来,他们高邮人却真有离了老鸦不开口的脾气,可知年纪大的人,是不会说无根之语的。正是:
    物华自是呈天宝,
    人语须知属地灵。
  要知后事如何,且俟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甓社湖魔王识天文 苏州城周郎归地府


  然而话虽如此,却是扬州府的八属口音欠雅,不尽是秦邮一县为然。即我们宝应地方,古号安宜,又名八宝。国朝以来,文风倒也还说得去,就如三鼎甲都曾见过个把。(状元王式丹,榜眼季愈,探花朱士淹。)但总各有各的笑话。除掉状元、探花两个人的事,未免迹近荒唐,姑不具论。单就那榜眼公季愈说起来,他本来就是个赤寒的寒士,自从点了鼎甲,想去靠他吃饭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及至后来部选着一个云南大理府知府,所有那班想靠他的亲戚本家,何止数千余众,都各人自备资斧,还有先借银子把他用。做带肚子的官亲,想明日到了地方上派好事,就可以一本万利发财的,全跟着他领凭赴任。不料甫至云南省城的码头,他老人家偶然出舱闲眺,没提防那鹢首板上小雨初晴滑似油,竟一个斤斗骨咚下水。等船上伺候的人同邻船上官眷们知道老大人唱下河调了,就忙着派水手下去打捞。谁知慌乱了好一会,却像大海捞针,连一点影儿都莫想捞得着。可怜把那些想随宦发财的人,抛在万里之外,一个个都是有了来的盘缠,却没预备回的路费,竟有落魄异乡,身填沟壑的。所以至今宝应人还有句流口,叫做季榜眼上任,坑杀人万千呢!只有谈到方言上头,也是有名的重浊。不然,何以从前黄漱兰做我们江苏学差的时候,按临到扬八属,会在考棚里大堂上,不知被何人于两楹贴了一副长联,是:
    接卷声中,两县□腔听宝泰;
    点名队里,一般标脸看仪扬。
  呢!至于要问何处人口音好么?此话曾经乾隆你七下江南的辰光,以此询过金山长老。长老当时对乾隆爷说:“乡亲遇乡亲,说话真好听。”今日我听见宝应人说话,虽不过觉犯嫌,却也不甚好听。再证诸考棚里那副联语,决不会是扬州府八属以外九属人撰的。依我说,无论做甚么事,都要习惯但更为佳。那“习惯”二字,直是两情融洽的主动力。他若改过“乡亲遇乡亲,习惯就好听”,这就不错了!何能不问他怎么,只要是个同乡,就硬派他口音入耳呢?
  我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