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死尸,各人携赃回署。第二日,查太太有个亲侄儿子,在本城开查义兴烟店,是很有名的,走来探望伯母,不意遇着这宗奇事,当下惊动了地方,一同报县请验。顷刻间,那南京城早一时传遍,惹得人山人海,都去看异事。
  其时上元县王令是浙江人,为人倒还明白,不过柔懦些。接着了这件命案,又是在本城府学衙署,着实吃了一惊,立刻带了刑仵,莅场相验。无奈那尸身已是分着七八块,好容易东一段,西一段配拢来,仵作喝报了委系乱刀身死,照例填明尸格。要想传个把邻舍问问情形,不意这朝天宫地段莫说那位季少爷高兴杀了一个查太太,就是杀上百十个人,充足量在里面做一做伯理玺天德顽子,外边固属不知,内里亦无人去问。加之这位查太太连仆妇一名都没用,直把个王令急得白脸涨成紫猪肝颜色,只得派人去请那本署的现任老教季大老爷来会商此事。谁知手下人去了一会,来说:『那边季老爷住的衙署,宅门关得水泄不通,连一个人都看不见,号志是搬空了的样子。』王令听了,更为骇异,随即亲自过去拜会,叫人翻墙头进内将门开了,那位季大老爷无法,只好出来相见。他这么一躲,倒把王令生起疑心来,立意要搜检搜检,就喝令随来的差役,从讲堂上搜起,一直搜到厨房里。只有上房,究属同寅,又是现任的职官,没有窝匪的真凭实据,不便造次动手。后来,可巧在厨房里搜出一对齐眉铁棍来,王令就追问这件东西的来历。不意那厨子心虚胆怯,脸上现了了惊慌的样儿,不由的身子发战,被王令看见了,着人将他带来问话。未曾开口,他已经吓得同小鬼一般,一口供道:『这件事不……关我的账,是……少爷们做的,那棍子也是少爷们每日习武的兵器。我……一月只拿着一吊子钱,一天摊了三十三个三不尽,你大人去问少爷们便知道了!』王令听了厨子的一番胡话,便明白此案与姓季的儿子有密切的关系,于是带了厨子回到前厅,便叫把三位世兄请出来相见。
  季老教起先还想回护,后来看见乱子闹大了,厨子又一口证定是少他杀的,与他不相干,只好将儿子交了出来,让王令带去归案讯办。次日,这姓季的来禀见我们老东,老东还劝他自行检举,无奈他说:『卑职的劣子,此案是否正凶,卑职实在不知道。卑职任可自裁,决不能自行检举,反替儿子证实了杀人的罪名。但是卑职失察失教,一死本不足惜,总要求大人的恩典,设法成全了卑职的幼子性命,以存季氏一脉,就感激万分了!』说着,就对了老东嚎啕痛哭起来。老东被他哭软了,反去安慰他,许他将此案坐到那厨子身上去。好在他帮凶得赃,又在场一齐动手,照律本可无分首从拟斩的,嘱他回去赶紧向厨子家属关说,许他点好处。谁知这姓季的主意已定,回道:『大人的恩典,生死人而肉白骨,卑职惟有来世报答。但卑职只求不至斩祀,就于愿已足;至于其余的希望,我躬不阅,遑恤我后呢?』他回署当夜,就果然自尽了。
  因为这位季湘翁,平日曾受过那位季老先生的青盼,又是他的女弟子,而且还说甚么通过谱的,听见他先生一家遭此巨祸,死者无以收殓,生者还不定死活,遗下来的衣服银钱都被他家人们瓜分了,四散逃走,所以这湘翁就典卖衣饰,又同平时几个要好的客人募化了些银两,去替他老师入殓;又派人到狱里照料衣食零用。如今一年余了,不由的把几文缠头用得罄尽。小翁你看,妓女里报儿女私情的尽有,哪个能如这痊季湘兰校书能始终担任师生死生义务的?你想可敬不可敬?”
  我听了这一番话,才知道季礼斋家一家星散。忽然想起从前随侍我父亲在任的时候,那位季世兄同住在一起文庙里(江宁上元两学署同在文庙内,东西相向),他到每年清明前后,就剪了好些人头风筝,或三颗头,或五颗头,随风直上,看起来累累下垂,就犹如枭首示众的一般。还做许多赤身露体,活动的春宫,男女生殖器俱全放上去,有风鼓荡起来,曲尽纵送偎抱之态,使人不堪入目。当时人都赞美他奇巧,独有我父亲说:“巧则巧矣,其如不克令终何?”暗中禁止我,不许同他来往,我当时还怪我父亲过于拘迂。至今思之,可知刘先生之识马谡,诸葛忠武之知魏延,实有至理存焉,奈粗心人自不察耳!
  我当下见那季湘兰以一个妓女,居然有特别的公德,使那士大夫受恩忘报的遇之,岂不愧死!不觉纳罕得很。晋甫又一把在湘兰手中,拿过一柄小牙骨扇子来,递给我道:“他不但道德完全,亦且才情出众,你看这是他近日作的好诗。”我便接过,顺手扯开一看,一面是画的文派“秦淮画舫图”,一面是蝇头小楷,写的却不多,只有一段,题目是“哭先师季礼斋广文”,我再朝后看去,七律一首,诗是:
    斗沈坏痛难伸,补救无谋梦不成。十载廉能贤木铎,一言契合女门生。执经无复东山调,入室何来北海樽?有子丹朱伤底事,暗弹枯泪送归魂。
  我看了,不禁暗暗称奇。古来薛涛、苏小一班才妓之说,我一向疑为诗人借境,不图我亲眼见之,可证我们中国女界学问,何尝不能发达?无奈大家都把女子们当作特别的玩物看待,除却梳头裹脚,当家侍寝之外,一丝儿不准他乱走一步。又道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