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号崇欧,是个汉口德昌洋行的买办;一个姓庸,名伊,字亥人,是个新从北洋军医学堂里调来,委充湖北军医官的。都齐声赞成道:“贾老先生之言甚善,自古君子不苦人所难。况这饮食宴会,更是一件怡情悦性的事,倘要像中国科举未停时代,秀才考岁考的那样拘束起来,殊于卫生之道不合。”贾钧之点了点头,便转过脸来对我说:“小雅君于意云何?”
  我笑道:“三人行则吾从二人之言,本不当越俎妄拟的,但是这全福寿猜拳一件事,我指下不甚了了。所有从前在上海台面上应酬,都是堂子里倌人代拳惯的,所以真至今日,还会伸错了指头呢!要依我的笨见,倒不如各人随意说个把雅俗共赏的故典儿,不能者罚酒。如此既可以交换智慧,发人心思,又可以替主人翁多销上几坛酒,这却是我从前在南京秦淮画航上行过一次的。彼时大家一个胜一个的说起来,倒觉得很有意味,就是要公举出一个人来做令官,才可以有人总赏罚的机关呢!”
  宸章道:“如今是倡行新政的时代,官场中人正在那里提议地方上人人自治的资格呢!我们也不须得立甚么令官,总甚么赏罚,只挨一挨二的说去便了。但是有久思不得,或有心骂座的,必要罚他吃十大杯酒,庶觉有个限制。你们如果怕起头,我不妨就先说一个式样,好成就我们小雅世兄的雅愿。”说着,便扬着眉想了一想,笑道:“有一个人家,老夫妻两口儿,春秋虽高,爱情甚笃。每日更阑人静,辄以金花插银瓶一语,为敦伦暗号。可巧那一天晚上,来了一个说书的瞎先生,到他家借宿。当因地方局促,就在老夫妻卧房外面摆了一牀卧具,请他睡觉。及至房内外都睡定了,老头子就要同老奶奶照常淘气。无奈老奶奶坚持不肯,说是:『瞎先生睡在外房,相离咫尺之间,倘要被他听见了甚么动静,明日出去当作书说起来,看你喏大的年纪,老脸朝那里摆?』老头子道:『他们走江湖的人,终日辛辛苦苦,一倒头还不睡着了呢?哪里还有甚么神思来听你这个把把戏?』老奶奶道:“我不信,你叫唤叫唤他,看他睡着没有?』老头子就当真喊道:『瞎先生,瞎先生,你可会说唐书呀?』瞎先生尽着打呼,不来答应。老头子停了一会,又高起喉咙喊道:『瞎先生,瞎先生,你可会说宋书呀?』瞎先生仍是那怕你天惊石破,怎当他酣睡如雷的一丝儿不应。两老口儿只说他真入睡乡,便放心大胆的行其故智。及至第二日早上,依老奶奶的意见,让瞎先生早些儿走罢,回来人家还要去说书做生意叫!怎奈老头子不肯,唧唧哝哝的道:『瞎先生,你在我们这里怠慢了一夜,昨晚又吃了夜饭,今早又吃了早点。叫你把钱呢,你又是跑腿的人,我们又不是开的饭店客寓。不如请你把那本山货的书,说几句话把我们醒醒瞌睡,就此抵冲了罢!』瞎先生道:『用得!用得!我正要有一段新书,要讲与你们听呢!』遂调好弦索,先弹了一个开口调,然后扬着嗓子唱道:『话说桑榆庄有一对垂老夫妻,头虽白,心正青春。唉!……临死春蚕,丝犹未断;当风蜡烛,泪已成灰。你看他呵!良宵无事且从容,一对家鸡睡正浓。你问我唐书我唐会说,你问我宋书我宋有名』唱到这里,他忽又提高了一调,唱道:『你们金花插入银瓶里了,可怜苦了我江湖说书的人哪!』”
  宸章说完,对我道:“我如今已起了头了,你是作诵的人,又在首座上,应派轮着你接说了。”众人都望着他掩口胡卢,笑个不住。正是:
    责人者明责已暗,
    坐谈容易起行难。
  要知他们笑的甚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笑骂由他风生席上 好官做我月旦樽前


  我当时见众人对着他笑个不住,也就望了他一望,见宸章年纪虽不过强仕上下,但是那一副老态业已入可怕境界。再加上鬓斑白,两眼号志画了两个黑圈子似的,自是内政过于鞅掌所致。再朝他上面一望,见他戴的一顶神僊一把抓的小帽子上,不知被哪个同他闹了玩,插上一朵红纸花儿,下面还拖着两根狗尾巴草。远远的望去,就邓似戴上大红顶子双眼花翎一样,在那里点头晃脑的乱动。又趁着他那副得意的神理,黄白净的面皮,只差在鼻梁上拓两笔粉抹,就可以袍笏登场,做一个《桃花扇》上的活活裤子裆里阮了。
  我不禁也自胡卢提起来。但事属腹诽,不便自我说破,就赶忙的忍住笑应道:“法自我行,决不至请君入瓮的。你们大家尽管先吃门杯,包管你们酒干我话到,刻不迁延就是了!”众人都领了一杯,向我照了照干。我笑道:“从前有个人,极喜欢吃白食,而且不问生张熟李,都是遇着了就吃,吃了就走,如同抹抹胡髭扰孙子一样。自他出娘胎,就不晓得甚么东西叫做会东道的。有一日,在酒肆中遇着两个把他白食吃惯了的朋友,他就走过去弯了一弯腰,想坐下来,行他那个唯一无二的白食大主义。不意他们两个人都是被白食吃怕了的,一见他来,就早有成竹在胸,一个便抱住酒壶不放,一个便对他道:『你今天慢些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