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汝汝汝,我我我,一人一盏,愿将一醉解千愁!』及酒阑人静,扫榻留宾,他道:『匡牀已设,今宵且可安身。』那人笑道:『主意甚殷,明日定留早膳。』等到第二日早上,他听见外面隐隐有霍霍之声,便起身走出来一望,只见那人蹬在厨房阶台石上,拿着一柄小刀磨弄。他就忙踱过去问道:『借问嘉宾,何故袖刃而磨?』那人愀然道:“无故扰东,定当杀身以报!』他惊道:『你若死吾家,眼见一场官府事。』那人又道:『君欲全我命,手交十两烧埋银。』他听了,只得赶忙的进去,拿了几件零星碎银饰走出来,递与那人道:『首饰凑成十两。』那人在身旁摸出一竿小戥子来一称道:『戥头还短八钱。』他此时心里巴不得那人速速走去,省得在这里再另生枝节,便装出一副宜瞋宜喜春风面,一直送那人出了大门,站下来拱拱手道:『千里送君终一别啊!』那人也笑道:『八钱约我必重来呢!』他不觉一时性起,挥手道:『恶客,恶客,速去!速去!速速去!』那人听了,作上一个揖道:『好东,好东,再来!再来!再再来!』”
  我笑道:“这个过路客,虽说是个斯文中之无赖,然而来是一个揖,去又是一个揖,倒还有点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的意味呢!而且『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用老对庄,也还算工稳。我替他算了一算,十两银子,对七个对子,直算是一两四钱二分五百六毫一个的代价罢!”贾钧之道:“十两银子分七分,若照一七,四七二十八,二七一十四,七八五十六,二七三十五算起来,那下余还多四忽银子,又怎么算呢?”我笑道:“怎么算都不要紧,好在是肉烂在汤锅里,多也是他的,少也是他的。只要在那里,不唱『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就已经是天字第一号的大人情大造化了。我们谁有闲工夫来替古人担忧,算这笔倒钩账呢?”真晓化道:“小雅君,你别要尽着打小九九了,好让老萧说罢!我再接说一个,就完了糖担子了。今天大家还有大家的私事呢,不要为说个把笑话代酒令,回来耽误了工夫,设或再有个好事者听见了,拿笑话当笑话说,那才是一场真笑话呢!”
  我听着,方想回驳他两句,忽地听见内室里似乎有一片哭浪,撞入耳轮里来。真、贾诸人也异常惊恐,都一齐站起身,离席散坐。正要叫人往后面去打探,适值宸章已匆匆的走出来,也不同诸人答话,就一屁股往炕沿边一坐,低着头叹道:“唉!人生七十古来稀,穿衣吃饭讨便宜,我今年已有四十多岁了,古稀不过一二十年光景,那所有的穿吃二字,却一概都不在我心上。只有这么一个宝货,是我老夫妻三口儿终日祈祷来的,满拟着从此多苦几年,好落得个『万事不如归去好,青灯黄卷课儿曹』,以慰桑榆暮景。谁知天不从人,彩云易散,今早小儿忽然得了个甚么老鸦惊,可怜把个人扳得嘴唇子也紫了,眼睛也吊了,不食不啼,十分危险。看这种样,多半是不中用了。我们的老太太同内人,还有小儿的生母,也都吓得手足无措,只是一味的哭。我兄弟虽然是向来不动心,然面到这步田地,也就没得主意了。好歹我这个崽,如果有个甚长短,我也拼着一条老命不要,里外都还他一个一团糟就是了!”说着,又叹了一口气道:“唉!我说是有句话要想,想不起来呢!适才间壁邻舍张姥姥来说,黄孤县东门外,有个甚么僊姑娘,专门会替人家降神医病,劝我们不要急,死猫当做活猫医,去请他来试一试。我业已在出来的时候派人带了轿班去接了,接了来,也不晓得是个圆和尚,还是个扁道士呢?”
  我见宸章说了这几句话,两眼圈儿便一红,似乎号志要流下泪来的样子,却又只在眼圈内滴溜溜的乱转,不往外淌,大约是因为有诸客在座,所以不便过于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也是人之恒情,不足为怪。其时真、贾诸人,也都围拢上去,争相安慰。有的说:“次翁吉人天相,少君偶尔不豫,转瞬即可占不药之喜的。”有的说:“小孩子家,顶是胎教要紧,所以古人一月如滴露,两月如桃花,三月分男女,分过男女,做父母的就不能再破胎戒,否则婴儿在先天里受过淫火激射,就保不住后天不闹痧麻痘疹,急慢惊风的各种乱子了。”又有一个道:“哦,是呀!我去年内人生产,那小孩子身上没头没脸号志是敷了一层鸡蛋白似的。后来接连闹甚么赤游内丹、马牙,怪不得人说是我不守胎教,弄出来的把把戏呢!多半就是这个先天期里未能遵戒的道理罢!”我听了,生怕宸章听了不便,就一面叫人撤去酒席,一面忙用话去岔开道:“世叔,是儿不死,是财不散,你倒不必焦灼过度,回来身体吃苦,反倒不是玩的。好在姨太太岁数还轻,世叔又正在强壮之年,只要两口儿心境宽,就是再养十七八个,也还来得及呢!”真晓轮道:“心宽出少年,这句话我真是相信。次丹,你不要急,我们庸亥翁医理精通,何不顺便请他进去看看呢?”贾钧之也道:“是马有三分龙骨,何况他是出洋在医学校毕过业的人,你我宁叫做过,莫要错过呀!”
  一时人多语杂,议论纷纭。宸章此刻,也是病急乱投医,谁说谁好。却巧请僊姑娘的家也回来了,吩咐叫人把轿一抬到二堂落肩。早有内宅里仆妇们出来接待进去。我此时心里急于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