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同甜言蜜语,饮得投机,问曰:“彰义门下挂着,却是何人首级?”
  刘健曰:“说起方知我公公的势力。那首级乃是三朝老监王岳,只因触犯我公公,被公公奏闻朝廷,将他处斩,把首级示众城下。尔还不知么?”薛同曰:“你公公忒认真了,既死便罢,何必首级示众?但公公乃刘公公心腹,未知能盗取此首级否?”刘健笑曰:“尔言差矣。王岳与我们并非亲故,我怎肯犯着国法,盗他首级?”薛同曰:“公公若能盗取此首级,凭尔要多少银子。”刘健曰:“这却烦难。教尔多银买一首级,尔却不肯;若是少银,叫我盗取,我亦不肯。”薛同曰:“凭你要多少银子,便说何妨?”刘健暗想:此人莫非痴呆,怎要买个死人头?便曰:“若要首级、除非三千两银子不得。”薛同曰:“就是三千两何妨!”刘健疑惑曰:“你当真三千两敢买么?”薛同取过钥匙,开了箱,付与刘健看曰:“黄金在此,有甚难买?”
  刘健见满箱金银,触起贪念,便曰:“大哥可取纸来,把金称定,有三千两银,直待我包好,写上封皮,仍付你收下。待我取首级来,即将原封金付我,免致稽延。”薛同称是。刘健将金折算,封写标皮完固,交薛同收受曰:“咱家暂别。”薛同忙问曰:“未知公公几时取来?切勿失约。”刘健笑曰:“此物唯大哥要买,别人怎肯?”
  即辞别出店,一路暗喜:时来运到,遇着此等之人!三千两银买一颗首级。只是守城官怎肯把首级与我?必须如此如此,瞒过刘瑾方妥。主意已定,早回太监府,见了刘瑾销差毕,只管微笑。刘瑾问曰:“你何故哂笑①。”刘键曰:“奴婢因从彰义门过,见王岳首级,臭气难闻。”刘瑾喜曰:“他之
  ①哂(shěn
  ,音审)笑——微笑。
  与我结怨,正欲使他现世。”刘健曰:“奴婢亦知公公是要他现世,实在是替他扬起美名。”刘瑾曰:“示众是不幸,有甚美名?”刘健曰:“奴婢适见三个人进城,一个是本处人,两个背着包袱,必是外省人。那两人忽向本处人曰:“这城下挂的是何人首级?’那本处人答云:“此是三世忠监王岳的头颅。’那外省人曰:“我亦素知王岳的忠名,只是不曾见面。今当识个忠监,不知被谁害的?可惜!可怜!’三人便回看一番,方才入城。岂不是替他扬美名?奴婢愚见,何不将首级丢在黄河漂流,使他阴魂无归,可好哩!”
  刘瑾点头道:“是。尔便将王岳首级丢下黄河去罢。”刘健曰:“但恐守城官不肯,奈何?”刘瑾曰:“不妨。可写一张手谕,与尔带去,付与守城官看过,说朝廷若有甚言,咱家抵挡。”
  刘健心中大喜。出门直上城头,守城官忙接入敌楼,见礼坐下。刘健就将手谕付与守城官着过,就令军士把木桶放下,首级解下,却没有桶盖。刘健曰:“无有遮盖,不好看相。”军士取过一个皮箱将木桶贮在箱内,盖下箱盖。刘健因贪着三千两银子,亦不嫌臭,辞别守城官,把箱架在肩上,飞奔到了客店。
  薛同正在坐,满厅许多人吃酒。刘健恐臭气触人,忙带进薛同的房子,将箱子推在床下。薛同遥见是刘健进房,问曰:“公公取来不取来?却如此匆惶!”刘健笑嘻嘻曰:“快取金来!”薛同曰:“公公忘记说过,现钱交现货?怎么只管来取金?”刘健向床下拖出箱子,曰:“首级装在箱内,快取金来。”薛同忙开箱细看,果是王岳,刘健摇头曰:“尔却多心,三千两银卖一首级,难道我倒使个假的哄你不成?”薛同便把原封金付刘健,刘健接了验过,笑问曰:“大哥买此,是要合药,或是做香囊?请道其详。”薛同曰:“因见此首污臭不堪,作个好事,买来埋葬。”刘健暗想:“世问有此愚夫!三千两银卖首级做好事。真是我的时运来了。”辞别回府,将银子藏过,方见刘瑾禀曰:“已将王岳首级,投向黄河去了。”刘瑾曰:“果是能干,退罢。”刘健退下不表。
  且说薛同得了王岳首级,令人制木桶收贮,差家丁带往河南河中府,交王合收葬。自己在部使些规礼。过了数日,面君,正德着薛同仍复谏议御史。
  薛同退朝,免不得谒见上司,拜望僚友,忙乱几日,方才安静。这一日对家人曰:“可恨刘瑾谋害王岳,今又播弄国政。吾当具表进谏,为国除奸。”
  家人劝曰:“刘瑾奸党众多,朝廷信任。老爷进谏,岂不负薪救火,自损其身?稍缓数载,奸党少衰,会齐僚友进谏,方得除之。恐其欲速反难成功。”
  薛同怒曰:“尽吾职分,若不进谏,岂不负先帝厚恩?就有差池,亦得万古留名。”遂具谏表。
  至次早进朝,朝拜毕,把表俯伏曰:“臣谏议御史薛同,有事进奏。”
  正德曰:“何事奏来?”薛同曰:“臣因奸监刘瑾,怀恨司礼监王岳,先帝革逐之故。通仝奸党穆宏、焦彩,冒奏王岳侵用库银。陛下误听馋言,屈斩王岳,悬首示众。不意刘瑾又贪财藐法,胆将王岳首级卖银。实属欺君。乞陛下明旨,将众奸究治。庶使王岳冤枉有伸,国家幸甚!”说罢,将表呈进。
  内监接过,呈上帝案。正德览毕,叫曰:“穆宏、焦彩、刘瑾等,怎将王岳首级卖银?现薛同进谏,有何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