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我另有一桩心事,望你周全。小姐自己不愿,也不敢再强。闻得她家有个侍妾,唤做能红,姿貌才情不在小姐之下。如今小姐没份,只得想到梅香。求你劝她主人,把能红当了小姐,嫁与卑人续弦,一来践他前言,二来绝我痴想,三来使别人知道,说他志气高强,不屑以亲生之女嫁与有隙之人,但以梅香塞责,只当羞辱我一场,岂不是桩便事!若还他依旧执意不肯通融,求你瞒了主人,把这番情节传与能红知道,说我在湖边一见,蓦地销魂,不意芝草无根,竟出在平原下土;求她鉴我这点诚心,想出一条门路,与我同效鸾凰,岂不是桩美事。”说了这些话,又具一副厚礼,亲献与她:不是钱财,也不是印帛,有诗为证:

  饯媒薄酒不堪斟,别有程仪表寸心。

  非是手头无白镪,爱从膝下献黄金。

  七郎一边说话,一边把七尺多长的身子渐渐地矬将下去,说到话完的时节,不知不觉就跪在此妇面前。等她伸手相扶,已做矮人一会儿了。

  俞阿妈见他礼数殷勤,情词哀切,就不觉动了婆心,回复他道:“小姐的事,我决不敢应承,在他主人面前也不好说得。他既不许小姐,如何又许梅香?说起梅香,倒要愈增其怒了。独有能红这个女子,是乖巧不过的人,算计又多,口嘴又来得,竟把一家之人都放不在眼里,只有小姐一个,她还忌惮几分。若还看得你上,她自有妙计出来,或者会驾驭主人,做了这头亲事,也未见得。你如今且别,待我缓缓他说她,一有好音,就遣人来相复。”七郎听到此处,真个是死灰复燃,不觉眉欢眼笑起来,感谢不已。起先丢了小姐,只想梅香,还怕图不到手;如今未曾得陇,已先望蜀,依旧要借能红之力,希冀两全。只是讲不出口,恐怕俞阿妈说他志愿太奢,不肯任事。

  只唱几个肥喏,叮咛致谢而去。

  但不知后事如何,略止清谈,再擎麈尾。

第三回 破疑人片言成二美 痴情客一跪得双娇

  俞阿妈受托之后,把七郎这桩心事刻刻放在心头。一日,走到韦家,背了小姐正要与能红说话,不想这个妮子竟有先见之明,不等她开口,就预先阻住道:“师父今日到此,莫非替人做说客么?只怕能红的耳朵比小姐还硬几分,不肯听非礼之言,替人做暧昧之事。你落得不要歼口。受人一跪,少不得要加利还他,我笑你这桩生意做折本了!”俞阿妈听见这些话,吓得毛骨悚然,说:“她就是神仙,也没有这等灵异!为什么我家的事她件件得知,连受人一跪也瞒她不得?难道是有千里眼、顺风耳的不成?既被她识破机关,倒不好支吾掩饰。”就回她道:“我果然来做说客,要使你这位佳人配个绝世的才子。我受他一跪原是真的,但不知你坐在家中,何由知道?”能红道:“岂不闻:‘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我是个神仙转世,你与他商议的事,我哪一件不知?只拣要紧的话说几句罢了。只说一件:他托你图谋,原是为着小姐,如今丢了小姐不说,反说到我身上来,却是为何?莫非借我为由,好做‘假途灭虢’之事么?”俞阿妈道:“起先的话,句句被你讲着,独有这一句,却是乱猜。地下跪之意,原是为你,并不曾讲起‘小姐’二字,为什么屈起人来?”能红听了这句话,就低头不语。想了一会,又问她道:“既然如此,他为我这般人尚且下跪,起先为着小姐还不知怎么样哀求,不是磕碎头皮,就是跪伤脚骨了!”俞阿妈道:“这样看起来,你还是个假神仙。起先那些说话并没有真知灼见,都是偶然撞着的。他说小姐的时节,不但不曾下跪,连喏也不唱一声。后来因小姐不许,绝了指望,就想到你身上来,要央我作伐,又怕我畏难不许,故此深深屈了一膝。这段真切的意思,你也负不得他。” 

  能红听到此处,方才说出真情。原来韦家的宅子就在俞阿妈前面,两家相对,只隔一墙。韦宅后园之中有危楼一座,名曰“拂云楼”。楼窗外面又有一座露台,原为晒衣而设,四面有笆篱围着,里面看见外面,外面之人却看不见里面的。那日俞阿妈过去说亲,早被能红所料,知道俞家门内定有裴姓之人,就预先走上露台等她回去,好看来人的动静。不想俞阿妈走到,果然同着男子进门。裴七郎的相貌丰姿已被她一览而尽。

  及至看到后来,见七郎忽然下跪,只说还是为小姐,要她设计图谋,不但求亲,还有希图苟合之意,就时时刻刻防备她。这一日见她走来,特地背着小姐要与自己讲话,只说“这个老狗,自己受人之托,反要我代做红娘,哪有这等便宜事!”所以不等开口,就预先说破她,正颜厉色之中,原带了三分醋意。如今知道那番屈膝全是为着自己,就不觉改酸为甜,酿醋成蜜,要与她亲热起来,好商量做事。既把真情说了一遍,又对她道:“这位郎君果然生得俊雅,他既肯俯就,我做侍妾的人岂不愿仰攀?只是一件:恐怕他醉翁之意终不在酒,要预先娶了梅香,好招致小姐的意思。招致得去,未免得鱼忘筌,‘宠爱’二字轮我不着。若还招致不去,一发以废物相看,不但无恩,又且生怨了,如何使得!你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