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他过去。那车自绕着阪慢慢的过去,约莫走了十馀里路,到坂的尽头,见是个黑靥靥树林,那天气越发冷了,雪也一片大似一片,顷刻间就满林的零琼碎玉,空中飞雪,随着风吹进车来。赶车的打了几个寒噤道:“转过林子,就是孤树林,前站有十里多路呢,怕赶不及,就在这里觅个宿罢。”
春华也无可无不可的。车转过了林子,便见那孤树村早有个小二迎上阪来,说:“客官住店罢?”春华一点首,小二便帮着拉了车。渐走到店门口,春华一眼便望见了那前见的驴子。
  正是:风雪四山征路远,车尘一瞥客怀秋。
  第六回 孤树村煮酒谈心  古凝神建瓴定策
  却说杨春华到了店门口,见那系在门外的驴子正是路上见过的那匹,不觉记起了驴上人来,心里想道:“险径徐行,已非人事之常,这无地不见的秘密,又大足令人纳罕。难道他热闹地方不爱,翻爱在这四山荒僻的地方兜圈子顽的么?”一路想,一路已由店小二引到个屋子里。
解装洗脸以后,公人照例上来替春华卸了刑具。春华自披了个风帽,走到廊下,背着北风,凭栏看雪。那雪似为着春华看着一般,特地的飘琼屑玉,像青女素衣,凌空曼舞,把个春华挑逗得喝采不止,自言自语道:“北地山河,银攒玉错,客中得此,殊不寥寂。”说还没有完,鼻孔中一阵阵暖洪洪的嗅着煨熟羊肉似的,回头看时,见东厢一室,窗楞上映着一痕炉火,里边微闻些敲杯举箸的声,不觉点头道:“羊膏美酒,白雪红炉,只少个党家姬来清谈锦帐哩。”
正这当儿,忽见东厢纸窗一起,从窗隙里现出个玉貌少年来,含笑道:“虽没党家姬,也差胜长途风雪,行戍万里呢。”春华一听,知明明道着自己,又见那人绮年玉貌,的确是个江南美少,便笑答道:“留都金粉,吴下风华,今尚不凡,要向这北地寓楼,装点做南朝兴会,也就着实可怜哩。”
才说完,纸窗砉然一闭,从门里边直迎出一个人来,大笑道:“春华先生,那里不去找你,却不想在这里相见。”春华举眼一看,见正是骑在驴上的瘦人,不觉心里一动。那人早走上几步,把春华拉着道:“到屋子里去坐罢。”春华觉得这人一拉,手里很有些力量,便知以前种种都属误会,心头一转,便跟着那人进去。早见门内立着个人,正是推窗奚落自己的少年。那少年先满面春风的一揖道:“早知足下是杨春华先生哩,里面坐罢。”说完,让着进去。
春华见围着炉设了三个座位,中间一位空搁着杯箸,还没筛过酒。两个把春华让到中间位上去。春华问道:“这位置不是已有了人的么?”两个齐笑道:“先生没到这里,在山坂上拉车的时候,早已定了这一位哩。”春华觉得这两人非绝无渊源的人物,因坦然坐下,道:“风尘之中,原多知己。况自烈皇殉国,胡骑入关,读书君子,半逃薮泽。我杨春华便是个中一人。只海角天涯,姓名未识,承两位厚意,还须说个姓名,为他日重逢地步呢。”那两人齐声道:“杨先生,且完了三杯,仆等自有个结实来历相告。”说完,起来,替春华各献了一爵。春华慨然饮了。两人便肃然离席道:“仆等今奉玉峰夫子命,知先生遣戍,必过此村,特来做个传书使者的。”说完向窗外望了望,从骑驴人腰上检出封书来,送给春华。
春华听是玉峰夫子使者,不敢怠慢,忙接过信来,见书面上写着“字付严将亲致杨君”八个大字,拆开信来看时,见写着道:中原大势北利于南。拓跋完颜之失,天实为之,非人事所可致。今胡虏入关而后即巢燕都,地利已得。是当有一二贼臣,先为之谋。然智者不囿于成局,勇者不怯于危机。春华智勇人也,又天假以便,使以微罪远戍。塞外数千里,山川纠错,民多慷慨雄健之士,其视幽燕,犹幽燕之于江汉也。征诸前史,平城之围,土木之役,岂战之利哉!地实成之耳。不然,汉高诚雄主,明英宗亦稍胜元顺,元顺有家尚可北徙,而独不能免于困虏之辱,则塞外地势之可用明矣。愚谓收拾民心,非江淮间不可,而实力角逐,则惟令据幽燕上流,如辽沈、宁夏斯可耳。何则,江淮之间,民气易动而难久持,用之以声张号召,实足亭毒万里,褫胡庭之魄。幸而胜则成功速,或在意外,偶一败挫,则欲求如睢阳、常山者难矣。而辽沈宁夏异是,其兴焉人或无所动,而地远形险得数百人即足奔走,策应自成一局,又非江淮诸地脆弱易碎之可伦矣。故愚意非两方并举不可。今江淮间有太湖、江阴、瓯赵诸师,松陵、嘉定诸君,今之人杰必能了之。惟塞外广漠,民质鲁钝,且绵延数千里,非一人指臂所及。用是蕉萃无已,不得已而作秦陇屯垦计。西之于东,犹北之于南也。山河百二,得其人,得其地,进退既裕,一旦有战,关以东当无坚垒。仆用此意,于武子训练之中,寓诸葛屯田之策。现搜狩所得,可恃者或不止十万人。然事之能济与否,则尤恃塞外建瓴之助耳。春华人杰,常欲有事中原,今天假之便,畀以有为之地,信陵夺军而西向,陈王陷泽而亡秦。春华视之,当如儿戏耳。勉之,武白。
春华看了,掷书大笑道:“古凝神亦知中国有杨某耶!塞外一局,原是要着,就没这一篇精切有识的议论,我也未必肯虚此一走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