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培德以贻子孙。那知廷臣以朕含融,益肆倾轧。数年之间,阁臣屡易。天下后世,孰不谓朕以优柔寡断亡其国者。洪承畴之生降,温体仁之入阁,朕以赤心待人,而人之报朕者如此,尚何言哉!但朕虽不德,尚不欲以临死一言,堕海内志士忠臣之气。‘臣乃亡国之臣’一语,乃虏酋造作,以间吾君臣者。卿下去时,好为朕辨之。”说着,龙目中潸潸滴下泪来。姬瑞含泪道:“陛下勿悲,胡无久运,入关不及十年,已淫荒无度,众心解体。现在关内京东之众,太湖海上之师,已云起响集。凭列祖神威,诸臣汗血,河山还我之日,也应不远呢。”烈皇叹道:“能如此便好了,只恐天命已绝,虞渊日落,也不过是聊尽人事罢了。”正要说下去,忽听得外面有人道:“天机难泄,齐先生可下殿去哩!”
  真是:故宫乔木河山梦,不是明光奏对时。
  第四十四回 出梦入梦迷离神境  欲去未去迢递心盟
  却说烈皇正召对着齐姬瑞,款款悃悃,如家人父子劫后相逢,不知不觉要将天机漏泄出来,却给人来提醒了,才黯然道:“卿下去罢。此心耿耿,横竖在这儿照临你们呢。”说时,长吁一声,将龙袱一拂,便有先前扶上他来的那两个太监扶着自己下殿去。
  一时宫殿前头,月色渐渐沉了下去。一回头,见两个太监已不知去向,自己却在万峰叠翠中。只听得四壁猿啼,九天鹤唳,松风谡谡中,正不知置身在那里,想这不是精神所结,形为梦寐么?只是从哪里入梦的呢?便不论别的,只这地方是生平从没到过的。既没到过,可见不是入梦的地方了。又想:我不是同邱玉符一起被召后来分入更衣室的么?他如何没到殿上,这便是最迷离恍惚的事了。莫不是进更衣室时入梦的么?既是在进更衣室时入梦,怎此刻出梦时又另在一个地方呢?不觉心里越想越糊涂起来。心里自想着,脚步慢慢地山腰间转了过去。见一个人影,兀自在月光下一晃一晃的行近前来,认得是玉符,忙唤道:“你好呀,怎一进了更衣室,便不见了。”玉符听了,茫然不解。姬瑞道:“你真糊涂了,不记得仙鸟衔书,烈皇召觐,你还跪在石上接过诏来的么?”玉符道:“呸!谁经过这些事来的?我同你摩挲碑文后,见你合着眼,在石磴上一坐便睡熟了,我才向峰后散步了一回,想回来唤醒你,同上山去,那知你已迎将上来。你看那秦皇勒石,不是兀然在前么?”姬瑞模模糊糊的从头一想,才知道从见琼宫玉宇以后,都是梦境,不觉长叹道:“烈皇之灵不远,是梦也罢,不是梦也罢,我总是受委托之重,定死生之计的哩。”因把梦境细细向玉符述了一回。
  玉符也不住嗟叹道:“我们上去罢,看太阳快出来哩。”姬瑞道:“星行日躔,言之徒乱人意。我志已决,何必再卜诸天,下山去罢。”玉符道:“我不引你上去,如何得这一梦?我看上山一步,入梦一层,还是上去罢。”姬瑞听得他语中有骨,心里想:莫不是他弄的玄虚?且随他上去,看他引自己到那里,便随着转过山角,早是月抱云扶,露出极峰一阁来。
  玉符遥指道:“这便是观东海日出处。我们再鼓一鼓勇气便到了。”姬瑞嘴里应着,身上觉得有些寒上来。玉符像知道的一般道:“我们放紧一步,借筋骨的运动,便不怕风高寒重了。待到了那里,自有天地正阳,令我如挟重纩呢。”真个二人鼓勇上去,把寒气退了许多。到后来居然汗津津的只嫌热了。到了阁子里,凭栏一望,豁然别有天地。不要说齐烟九点,便是秦塞汉津,历历在目。只那阁子太高了,四面脱了空,便觉得天风过处,有摇摇欲落光景。两人扶着危栏,那身体竟像浮在空中的一般,脚跟上有些立不稳起来。玉符拉着姬瑞一臂,指着西天一角道:“站稳了。你看这月要落下去了。”姬瑞见月还离地甚远,却不料玉符的话还没完,如弹丸脱弩,一刹时已直跌下地底去。登时眼前墨黑,四山猿鹤不住乱啼起来。姬瑞不觉懔懔欲坠。玉符道:“你站稳些,正有后文看哩。”
  说没有完,姬瑞觉得身上登时热烘烘地,看玉符时,已像办例行公事一般,把外衣卸了,搁在栏上,看着姬瑞道:“你不怕热么?”姬瑞道:“原有些热。”玉符笑道:“正有热的在后头。你快些脱罢,迟了汗出来哩。”说着,自己像来不及的一般,把身上才装上的去许多衣服,一件件脱下来。姬瑞初想热也有一定度数的,那里会还没到春天,便行起夏令来,便不信这句话。那知这热来得比急风骤雨还快,一刹时,早热得连气息都转不过去,忙脱衣时,汗已夺肤而出。玉符在黑暗中听得他的喘息,又觉得他悉悉索索的在那里把衣服向身外乱扯,忙道:“莫脱了,睁开眼看罢。”姬瑞喘吁吁的道:“看甚么呵?”那“甚么”二字还没有出口,忽然眼前光明灿烂,耀得人眼都花了。突然见一个神采娴雅、素袷临风的邱玉符立在面前,眼前一亮,热便退了许多。心里想:玉符天地正阳的话不差,那阳气是随着日光上下朝散夕敛的,所以朝暖夕寒,到中夜寒气更甚。待太阳将出未出时,把全份热气向上一逼,所以太阳还没有出来,那热便出来了。但这热气奔腾而出时,尚整块的在天空盘旋,到后来才渐渐分散开来,到得地上时,自觉得不至十二分酷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