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峰顶上是最高不过的,当那热气奔腾而出,在半空盘旋还没下地时,先受着了。所以山下每天朝上,并不觉得热。他们原不知正午时候的热气,还是寅卯时从山顶上分散下来的呢。不经一地,不长一智,我齐姬瑞今天才知天地妙蕴哩。玉符见他呆呆地沉思着,怕他失了机会,拉着他的手道:“你痴想些甚么?你看这天地,还是平日眼前的天地么?”姬瑞举目看时,不觉骇然,只见那抟抟大地,忽起绉纹。那目力所不到地方,像六曲屏风般四缘垂天的摺了起来。河山万里,收入眼中,直要将《长江万里图》压倒在三万六千卷以下。最足令姬瑞惊心动魄的,还不在水山间。那些城郭楼橹,小如蜂窝;车马人物,攒如蝼蚁。明知是百千里外的景色,却历历如在眼前。
  玉符指点着长山北走、严城西峙的地方道:“你看见那城头四围,蚁附而登,赤帜一竿,临风飘么?这山便是小马山,这水便是洛水,这城不是少阳,便是汴京。怕陇上雄师,已出关东下,与胡虏争天下中枢哩。”姬瑞看得明白,不觉手舞足蹈起来。却一回头,见正北方面,蓬蓬勃勃起了一缕红光。就红光望去,见漫山遍野的兵士,在那里鏖战。地上尘沙卷起来,有桌子般周围把两军掩住了,依稀是起了一朵黄云。姬瑞度着地势,正在北京,不觉额首称庆道:“列祖有灵,义师四起,不图我齐姬瑞今夜在这里凭栏看杨春华犁庭扫穴哩。”
  正说着,黄云中一缕红光,融融直上,将尘沙逼开,露出底下人物来。见横尸遍野,有许多骑马的,四面向树深谷螟中搜索着。那些残败的清兵,躲在林谷里的,一个个被骑兵抓出来砍了。远远望去,竟似松鼠在床上搜捕蚤虱一般,好不活泼威武!玉符叹道:“虏军既败,何不乘虏廷新得败耗、魂魄欲落之际,长驱直入,一鼓破京,却去搜索这些残寇。”姬瑞道:“春华不是不解事的,或者尚有所待呢。”玉符沉吟不语。姬瑞忽然指着一处高声道:“你看你看,这不足征我说的话不差么?”玉符看时,见永定河中,楼橹万艘,西走如飞。中间一只大船,似撑着桅杆一般。只可惜那船只有豆壳般大小,那桅杆旗上的字认不清了。玉符因问:“你怎知道这些船是来会杨春华的呢?”姬瑞道:“这是很容易知道的事。那些船的样式,都是常在运河上下的。南起维扬,北至南旺,运河中间的粮船,最多也不过二千艘。如今望到永定河上去,何止千艘,可知这决非一埠所有,必是沿运河一路封来的。京畿一带,清兵尚多,一败之后,何至求援于千里之外。且江南之众,当此海内多故,亦何敢千里援人。此不问可知为汾湖一旅也。”
  玉符听了,不觉抚掌道:“名论定论,如今我也看明白了。你看那大船傍岸上,不是有许多人攒聚在那里么?要是清兵过时,早已逃避一空哩。”说着,那些船已被连山遮断,才在京畿附近搜捕馀敌的,早已像蚁阵一般,鱼贯而进。
  真是:千秋汗血功名在,不值临崖一顾来。
  第四十五回 看日出诠释旧闻  下峰腰惊睹异物
  却说邱玉符、齐姬瑞在山顶看日出的时光,将京畿附近的战事,一一收入眼底。正看到会师进攻时,想再看那末了一局,忽闻天震地动的一声响,那躲在地底的太阳,一跃而上,已到了中天,登时那一切幻象,不知去向。
  姬瑞正看得出神,忽然不见了,恨道:“这太阳为什么不再迟一刻上来?生生把千秋第一快事斩断了下半截!”说着,猛记得有一种小说上,曾记着东海观日出一段,说太阳上来了,还要下去的。起初几次升上来的,不过是幻形,直到后来,才有太阳真体上来,心里便有些欢喜,正想等这幻形下去时,好再见义师成功。
  那知等了许久,太阳再也不下去了,便把这事去问玉符。玉符笑道:“你信他们乱嚼呢。他们耳食旧闻,说太阳一出,他便很高的,苦着自己又住在平地,不要说泰山,便是屋顶上也没爬过一次,以为每日总见太阳从地平上慢慢来的,便杜撰着这篇鬼话,诩然自信为替古人斡旋佳构,却忘了自己的地位哩。”姬瑞问:“是甚么缘故?”玉符笑道:“这道理很容易明白的。我们现在立着的地方,比平地总在五千尺以上。置身愈高,眼界愈宽。便如这极东那一抹绛霞,原在地平线底下,平地上的人是看不见的,我们却看着似高高的在地平线以上了。那太阳可不是同绛霞一般么?我们看得很高,在平地上人,那里不说是才从谷极东,浴波渐上呢?那做书的,既听得高处看过日出来的说一出便高,又亲见平地上的太阳是一步步上来的,没想到眼光高低有别,便牵强附会说出这种全无根据的议论来。难为你也去相信他呢。”姬瑞见玉符说得有情有理,便也自笑了一笑。玉符接着向姬瑞道:“总算不虚此一行哩。终夜攀援,哪得不有些疲倦,我们下山去罢。”
  姬瑞明明白白一级级的走了下去,眼见得光天化日,晴杲四山,迥不似轻云淡月奏对琳宫的梦境,便笑向玉符道:“才我还疑心在梦里,如今可放心了。”玉符听了,也不打回话,只是摇头微笑,半晌才冷然说道:“一卷奇书,正有许多下文读哩。”说没有完,蓦听得姬瑞叫道:“怪哉!”说时举趾一歪,连跌下了几级。玉符慌忙扶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