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班乡女,去见了元夫人出来,便四处传说这位夫人的美貌,真是天上少见,地下无有的。这话传在一位姓褚的士子耳中,这褚官人,仗着他父亲在京中吏部为官,便在家乡地方,横行不法起来,霸占田土,鱼肉乡民,却无恶不作。他有一样最坏的毛病,便爱奸污良家女子。他仗着郑州刺史是他父亲的门下,诸事自有刺史袒护他,因此终日在街头巷尾,寻花觅柳。
  这日,听他邻居一个少妇去见了元夫人出来,传说元夫人如何美貌,又说元夫人原是进宫去,经当今万岁爷册立过她做过贵妃的,如今私从宫中逃出来,却和这位元相公勾搭上了;一个丢了冠带,一个瞒了天子,带着百万家财,私逃回乡间来。这几句话,直钻进褚官人耳中去了。他第二天,把衣帽穿戴着周全,竟老着脸皮挤在那班村妇队中,到元府上去要见那位元夫人;那元府上的仆役,见他是一个男子,如何肯放他进门去,早被众人吆喝着,驱逐出大门来。
  这褚官人见不到这元夫人的面,便早夜眠食不安。他邻家那个少妇,原和他结识下私情的;这时他便和少妇商量,要借那少妇的衣裙,假扮做一个妇人,混进元府去。见了元夫人,施展他勾引的手段,和美人儿亲近一回,便死也情愿!又说:“想她私奔着元相公,逃出京来的人,决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妇人。”那邻家妇人起初听他说要去勾引那元夫人,怕丢了她的一段恩情,如何肯放褚官人去。后来再三分说,这元夫人从宫中私逃出来,必广有金银珍宝,如勾搭上手,觑便偷了她的金银珍宝来,尽够你我两人一世的享用了。这邻家少妇听了这番话,亦欢喜起来。便把自己的衣裙,拣一套漂亮的,与褚官人穿着,又替他梳一个云髻,施了脂粉,贴了翠钿。这褚官人原也长得敷粉何郎似的,眉眼儿十分清秀,所以那邻家少妇捧着他和宝贝一般,不肯放手。
  那少妇有一个小姑,也是不守妇道的人;他也看中了这褚官人多日了,只因自己面貌丑陋,褚官人也不爱她。她眼看着嫂嫂房中藏着一个野男人,闷着一肚子干醋,只因惧怕褚官人的势力,不敢在外面声张出来。如今见褚官人乔扮着女娘们,要混进元府去,勾引元夫人,她想这报仇的机会到了。她躲在嫂嫂隔房,听得清清楚楚,当时她便抢先一步,赶到元府上去,向那看守门口的奴仆,悄悄地说了一番。那班奴仆,跟着他主人在京中,耀武扬威惯了的,都不是肯省事的人。当时听那小姑来告诉了,都当作一件好玩的事。大家说道:“俺们俟这淫棍来时,剥得他赤条条,给他一顿老拳,这才知俺元府太爷的厉害呢。”说话之间,又有三五个乡妇人,手中提篮捧盒的;有的送水果来的,有的送蔬菜来的,都说要求见一见元夫人。
  那门丁因今天准备打褚官人,便把那班乡妇,一齐回绝了出去。
  停了一会,果然见一个颀长妇人,扭扭捏捏地行来,那小姑这时还未走,见了,便隐在壁角里,向那门丁努嘴儿。那班奴仆一声吆喝,便一拥上去,七手八脚地一阵乱扯,把那妇人身上的衣裙扯成蝴蝶儿一般,片片飞散,顿时赤条条地露出男子的身体来。大家齐骂一声臭囚囊,拳脚交下,那褚官人见不是路,便两手捧着肚子,拔脚飞逃。饶他逃得快,那身上脸上,已着了十多拳,顿时青肿起来。褚官人也顾不得了,只低着头向家中逃去。他妻子见丈夫竟赤条条地从外面逃来,便十分惊诧。忙问时,褚官人也不说话,只向床上一倒。他被元府一个家人,踢伤了肚子;这一睡倒,忙请大夫治伤,足足医治了一个多月,才能勉强起床。
  这一口怨气,他如何忍得,便跑到郑州刺史衙门里去告密,说元士会诱逃宫眷。这个罪名,何等重大?那郑州刺史三年不得升官,正要找一件事立功,听了褚官人的话,正是富贵寻人,如何不认真办去。他便调齐通班军役,候到半夜时分,一声吆喝,打进元府去。不问情由,便把元士会夫妇二人双双擒住,捆绑起来,打入囚笼,带回衙门去。可怜那元夫人,是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如何经得这阵仗儿;早已缩在囚笼里,哭得和泪人儿一般。元士会看了,虽是万分心痛,但也是无法可想。
  那位刺史官,捉住了士会夫妇二人,回衙去,也不审问。第二天,一匹马,亲自押着上路。晓得夜宿,径向京师行来。幸得郑州地方,离京师还不十分远,不消半个月工夫,已到了京师。
  那刺史官把土会夫妇二人直送到吏部大堂,那班堂官,原都认识元士会的,只是他娶了王承升的妹妹为继室,这是秘密的事,众人都不得知道。王承升的妹妹,是经当朝万岁爷册立过为贵妃的,如今元土会竟大胆娶为妻子,这欺君犯上的罪,众人都替他捏一把汗。大家商议,看在同僚面上,便去把王承升请来会议。那元夫人见了他哥哥,只是啼哭,深怨那郑州刺史多事。
  王承升只得看在兄妹的情分上,替元士会做一个和事老,送了一笔程仪,打发郑州刺史回去,又把士会夫妻二人,带回家去。
  那元夫人在路上,经过了这一番风霜跋涉,她这娇怯怯的身躯,早不觉大病起来。士会和她夫人是十分恩爱的,便躲在王府上,调理汤药。自己是挂冠归去的人了,便不敢出头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