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身材的骚大姐,普通名儿叫做阿三的,忙迎到扶梯边一看,便堆下笑来道:“林大少呢,来呢!”(原来幼竹姓林)幼竹道:“马大人呢?”阿三道:“马上来浪哉。倪出俚格堂唱,坎坎转来。马大人说『台面一散,马上就来』倪看俚笃上子大菜走格。”说时已进房来,随便坐了。梅生道:“先生呢?”阿三道:“来浪。后房换衣裳。”幼竹笑道:“过瘾罢哩!”阿三笑道:“老朋友哉!包荒点。林大少,来!朱大少。阿是一淘米浪陆搭用酒。”幼竹笑道:“别说酒哩,夜饭还没处打饭哩……”这个当儿,恰好谢寓捧着一支水烟袋,洋洋地从后房来。却听得幼竹这么说,便接过来道:“这里吃吧。”幼竹便问:“梅生吃过夜饭没有?”
  原来林幼竹、朱梅生都不曾吃夜饭。幼竹原来到《日日报馆》去约一个姓孙的朋友,吃大菜去的。看见了这电报,就没心情。梅生原为“成大”倒帐的事情,也慌急万分。及至寻到江南春同挡手杜筱岑说了。筱岑原叫他点几样大菜吃饱了,再去办理“成大”的事。并且叫他知会账房,查对帐目。不知道方老头儿手里是否有二十八两八钱银子存帐。恐怕还有长期银子放给“成大”。当时的朱梅生很像一个人,居然在挡手跟前说:“还有工夫吃大菜吗?先要紧知会账房里,连夜查帐。并且还有一层,煦人这人不是好东西,竟是个大胆的骗子。(却却还有一个哩。)保不住蒙着挡手已知的,再来拐骗。”筱岑道:“那么是来不及了。四点钟后也不出票哩,拐些什么呢?”梅生道:“不然,诀窍儿很多呢!譬如他出一张本票,来调现二、三千洋钱的小数儿。不要说如今筱翁经手了,账房吃情。就是方端翁经手的时节,这情分也要卖的呢。因此我飞也似的知会一声,宁可回去吃冷饭,开水浇浇,买一角洋钱熏鱼也就算了。”筱岑大为感激道:“那也不必这么算小。你去叫几碗汤炒来过饭。横竖不要你自己花钱,出公帐就是了。(此种是闲文了。其实不是闲文,实实是要文,一描写社会现形,大可寒心;二朱梅生固大有才能之人也,意料所及。一无落空,开出后文一篇也)梅生答应,匆匆而走。不料遇着了林幼竹,来到这儿,把风雷火电的要事,换出一天星斗,忘得个影响全无。如今更不比方才。不过“成大”的事,其数在十万之内,这会儿得看“仁实公司”的消息,其数却有好几个“成大”哩。
  然而怪却莫怪这朱梅生和林幼竹忒荒唐,总要怪这个阿三忒坏。(奇)原来幼竹、梅生和马大扁人都是格知己的,所以他俩个三日两头到这儿---谢寓这里来。幼竹、梅生都想钓阿三的蚌珠。阿三却合上了幼竹。两月之前,已有了话头。(甚么话头?可否说说?)于是幼竹到来,只在亭子里做起居注,扁人在大房间里高乐。且不知道那亭子里的勾当。何况梅生了。至于谢寓,何意容得阿三混帐呢?内中也谓一段说不出的苦情:年老色哀,又且烟瘾极大,所以一班皮相者,都望望然去之。若是一尝,老蟹的奇味,却又抵死不放。终竟世之嫖者,都是孤陋寡闻,并没一点学问,一点见识。只晓得月圆年纪、花样容颜,便是绝世佳人哩。(吾知一般老妓、一般烟妓,得此高论,当卖丝绣之,铸金事之。一笑。)所以除了马扁人之外,竟没有法眼赏识于牝牡蛎黄之外。(蛎非骊字之误。读者试索之,便入佳境。)因此出了重聘,聘到这大名鼎鼎的松江花三,别名又叫做金银嵌老三(诨名甚奇,记得三年前在苏州线云坊,原名乐荣坊陈家珠家有大姐,诨名甘尖老五者,颇以为奇。及询知得名之由,又不禁又噱。盖谐得妙绝无双也!今读此书,又有金银嵌老三者,可谓无独有偶。)就是他果然是有一般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谢寓颇得其利,犹之陆稿荐卖酱肉。虽不见有人买猪头、猪脚,皮残狼籍,终是拣精择肥,争多论少。然而肥肥齐恼的卖完,头脚残藉也没有了,就叫猪头、猪肥的搭卖。所以然谢寓在老三身上很可以捞两个写意铜钱。(足下的笔墨亦极写意。一笑)譬如叫堂唱,不怕不叫谢寓;吃酒拼和,不怕不在谢寓名下。虽则明明不是为君而设,钱却轮不到老三入袋。
  闲言少叙,且归正传。且说林幼竹表面固佳,然而精神上大是不济。老三的委屈无处可伸。于是想到梅生倒是个健儿,但是梅生有点儿语言无味,面目可憎。并且举动还不曾入调。---重新一想,大凡图取皮毛,不求实际,受害非同小可。(然而皮毛之于金银嵌,亦极可贵矣。一笑)大而言之,现今政府里的一般大老,终算有点儿觉着老调儿靠不住了,须要改个样子,换些子新鲜腔调。看看外国人的样子,于是学了一点点的皮毛。岂知不但没用,更且越闹越坏哩。看光景,只要闹到“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田地,才要叫苦连天,阿也!拉倒!再要考究实际,只怕来不及了。(无限感慨,无限痛切,阅之而不动心者,其外国心肠了。妙妙!)那老三具此卓见,便把梅生迷起来。---梅生呢,头里原是痴心妄想,后来看看光景不像。只得叹了几口气,打了几回野鸡,终算应个景儿,尝了虚愿。于是也懒得到这儿来。岂知者番,却出于意外了。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