窠路里呢?」沉鱼道:「是啊,这地方本要算书业总汇的中心点咧。」走了不多路,沉鱼将手向那边一指道:「妹子,那坐西朝东的高大洋房,就是振华馆了。」莺娘抬头看时,只见两个玻璃堂子,外面悬几块黑地白字的牌儿,却不知写些甚么,沉鱼自命老口,一手挽着莺娘道:「妹子随我来。」
  看官们你们想大家都知道的,旧年子振华馆主人曾在各大报上登过好多天的广告,因为女学生买书,踵趾相接,怕那年轻伙计,血气未定万一唐突他们是对不起的。所以特特为为设立一女售书处,另外派几位有胡子的老成人,接待女客,只庄事也算他虑周藻密,会做生意之极咧。怎奈沉鱼姑娘,当时未晓此中底细,莺娘是初次问津,越发弄勿清爽,再加是心不在焉,手忙脚乱,要紧买到手了,去四马路一带玩玩,因此非常匆遽,望准靠北嵌玻璃的双扇朱漆门,直冲冲的推将进去,站定了身一想:「阿呀,且慢,我前回买本新唱歌集,好像那书面上累兜疙瘩,有多少字儿,别是另有什么新名目呢?我若说差了,贻书贾笑柄岂不惭愧杀人。」莺娘瞧着他呆瞪瞪痴向柜台,倒也弄不懂他葫芦里卖甚药物,等不耐烦了,便催促道:「姊姊,咱们到此干甚呢?」沉鱼道:「慢看。」说着,又默了数分钟,才向馆中执事人讨了张书目单,覆番展阅,真个浩如烟海,瞧到第五排上,方大喜道:「嗄,在此了。」就双手捧着书目,指给执事人观看,说道:「只书儿现可有么?」执事人瞧了,笑答道:「姑娘,是不是这女子必读书呢?有的有的,五版尚没售罄,六版早经印就,任你要买千百部也有的。」说着忙去里面书堆中,拿出一大幢的书来,递与沉鱼,沉鱼也没心思去拣择他,只随随便便抽取了一册。莺娘询明价格,如数付讫。
  这时柜台里众伙计,不论少的壮的村的俏的,如同吃了齐心丸都一眼勿杀含着似笑非笑,十八个画师画勿像个腔调对准柜台外,幸而沉鱼素来倜傥,尽你无数无数的眼毒,结聚他身上,总也毫不介意。莺娘究属新出茅庐的,早被那些人看窘脱了,沉鱼径将书目纸,包好了书,回过头来,又见那旁洋红木的矮脚脚内洋纸、洋笔、洋墨水,各色俱全,因问道:「妹子,课业应用物,你可备了么?」莺娘摇首道:「除落《列女传》外,并无片纸只字的豫备。」沉鱼道:「乘便购了,也使得的。」
  莺娘道:「缓日再来罢。」说着,抄在沉鱼前面,挨门竟出。沉鱼且笑且行道:「怪丫头,别走差路呢。」莺娘住了足回顾道:「姊姊,你来你来。」于是沉鱼也离了振华馆,叫着莺娘道:「妹子,为何只种性急呀?」莺娘把脸儿一沉,垂头无语,沉鱼暗忖道:「嗄,他还是稚气未脱,动不动便要生气咧。」故也不再去问他,依旧一姊一妹,后先徐步,东首也望望,西首也望望,一路出棋盘街,兜过麦家圈,道旁电灯,渐渐的燃点齐全了,沉鱼就在身边摸出小时表一看,却已五点四十五分,便惊异道:「阿呀,学堂里晚餐锺声,又将动呢。」莺娘道:「姊妹,咱们往那里去修五脏殿呢?」沉鱼道:「先到青莲阁,找了徐家老鹏,然后赴一品香会餐,好呢不好?」莺娘道:「都好。」
  说着,忽听得路上游人,三三两两,都说道:「好影戏,好影戏,皇帝出棺材,难得瞧见的,去看去看。」莺娘道:「姊姊,你听他们说的话么?咱们生了眼珠,皇上家的殡葬从未寓目过,今朝走得累歇歇脚必然也去参拜参拜,莫错失这机会呢。」沉鱼笑向莺娘道:「孺子大可教,才学得参拜两字的乖,已会现现成成的运用了。」莺娘道:「终亏姊姊高明,下了个瞎看看的主脚。」沉鱼道:「足见妹子也富于记忆力的。」莺娘道:「别来说笑我罢,那影戏馆的所在,姊姊可认识么?」沉鱼道:「我是老上海了,不拘马戏、电光戏、京班髦儿戏,各种戏馆,处处都身亲阅历,那得不认识!」莺娘道:「离此有多远呢?」沉鱼道:「近的很咧,但是饥肠辘辘,怎好便去看戏呀!」莺娘道:「嗳哟哟,你太愚了,须知看了戏,也当得饱的。」沉鱼道:「哈哈哈,你原也胸有戏癖,真不枉做我的妹子了。」两人七兜八搭,从望平街口,直向西来,气吁吁加紧一步,跑过商品陈列所,瞥观满马路的灯球,闪烁似秋夜飞萤,有几家大商号,连招牌字也用灯光拼成的,莺娘道:「这就是四马路么?车来马往,电掣星驰,热闹到极步也。」沉鱼道:「原是聚精会神的大市场呢。」莺娘道:「阿姊姊,前边人海人山,途为之塞,怕要挤不过去了。」沉鱼道:「谁叫你挤过去呀?莺娘道:「嗄,莫非到了?」沉鱼点了点头,径和着莺娘,自人丛中轧入,购得两份入场券,昂昂然踏进剧场。
  但见座上客满,早拥塞得无地可容,四处看转来,总没有清爽些的坐位。出于无奈,只得在边厢里,将就歇歇罢。可巧那东西边厢,满布的尽是洋装打扮,身着体操衣,口衔纸卷烟,好一似面庞上写明着学生字样。这班学生见两艳插身坐下,都弄得眼花撩乱,口内流涎,现出一种吊帮子个形状,说书先生话头「黾梦花极」那四字雅号,概可奉赠他们了。莺沉二美,正局局促促,并坐在一块儿,两双俏眼睛,斜觑舞台,隐约中见活泼泼的一顶黄杠,临风飘拂,罩着一大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