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免人唾骂罢。”
  正自言自语着,那当差的进来道:“财政部刘老爷要见爷,说有要紧事呢。”定侯沉吟了一回,披着衣服趿了双睡鞋道:“请他进来罢!”当差的才出去半晌,刘其光早含笑进来,冲着定侯便是一揖道:“定翁恭喜!宜关一缺,已由部中呈请照准。明后日便有明令了。”定侯听了,心中自是欢喜,只是面上却仍悒悒道:“自接昨电,万念都灰。总长奖饰,固当报称,内顾悲怀,又难解释。这去就之间,真令人着实为难哩。”其光笑道:“你是个达人,怎这般拘泥起来。古人为了国事,在父母面上尚有夺情视事的变通,何况是夫妇。我劝你振作些精神起来,明令一下,正有得忙呢。”
  说了回话,见定侯总是无精打彩的,想他悼亡心切,一时劝解不来,只得安慰了几句走了。定侯在房内低头沉思,背着手踱来踱去,足有一二百遍。忽然将脑袋一拍道:“罢了!既得了这机会,也顾不得许多了。”说完,向书桌上写了封详详细细的家信,唤进那当差来,着实说了几句好话,给了极丰的路费,叫他带着信连夜搭车还南去了。当差的去后,定侯才将天大的心事放下,认真打点起宜昌关监督的事务来。到了明日,果然公府发表命令道:“据财政部呈请,将王超署理宜昌关监督,着照准此令。”
  定侯见了命令,自然非常欢喜。一面将财政部几个要人打点得服服贴贴,又请了几次客。刘其光自不必说,便是章子文、郭矮子也扰了他一次。少不得各人也要饯行哩,送路菜哩。忙了十余天,才高车驷马出都赴任去了。自古政府所在的地点,原不异官吏贩卖的场所。试睁着冷眼向北京前门车站内看那上车下车的人,那上车的,车从煊赫,顾盼谈笑里边,总带着一脸旌旗此去如入宝山的气概;那下车的,望门投止,有如饥渴,总带几分苏子入秦不得不已的神情,这就可以略识政治界的结构哩。
  那王定侯怀着满腹鬼胎,极天欢喜,到了宜昌。却值秋季旺汛,不上三月,便把京里一切使用,连华东饭店叫条子的钱都撂了,还不够,还加上了一本一利的息钱。想道:“这一百日中担惊受吓,今日可趁早收帆了。”那时,那在京里专足送信的当差,已仍旧随侍左右,不知那里觅得了个电报旧稿送给定侯。定侯接了,登时躃踊号恸,满局中都说是“监督丁忧了”。真是:已闻利市成三倍,忽报余哀在百年。



  第五回帘掩虾须曲廊小语
  茗焙雀舌书舍怡宾
  却说刘其光送了王定侯走后,心里记挂着那天少年的话,便去拜访过几次。却总没有见着,反被门房中人吆喝了几次。
  心里想道:“这算是什么话儿呢。横竖部里又不是我姓刘一个人,便有变动,也不犯着一人忙着啊!”从此却懒得去了。只是先天的廉耻总敌不来后天的利害,过不得三四天,心又软下来了,脚又痒起来了,虽没有斋戒沐浴,却少不得下气低声的又去了。
  只见一带粉一般白的崇垣,缭绕连续足有半里许长,遥望着几棵合抱不交的老榆荫下现出个大门来,便听得鞭声一响,车已停在个高大华贵的门首。自己那当差的跳下车来,向车窗内问了声,便一掸双靴,向门内投帖请见。其光在车中足候了半点钟,才见一个俊俏华服的人随着自己当差出来,冷冷道:“这就是刘先生么?”其光忙跨下车来,躬身说了个“是”字。
  那人瞧了一眼,回身说道:“爷说请先生外书房坐呢。”其光便鞠着躬,跟着进去。
  进了门,便是个大天井,两边水磨砖斗角砌就的回廊,两棵参天拔地郁如华盖的槐树,把满院遮得阴沉沉的。过了天井,从西角门进去,却见崇阶几级;碧瓦双甍,一色福建油漆十八扇的冰梅长窗。窗外一带短栏,高不及三尺,却是雪白矾石雕就的。屋中鼎彝瓶,精雅古朴。那中间设着的供桌,比平常人家屋子还大。中间悬着个匾额,绿地金文,写着“世恩堂”三字。绕过了回廊,向西一折,便是个垂花门。门内花光树色,一片清幽,却从万绿丛中露出一廛精舍。那人引至门侧,另有个清俊僮儿接了出来。那人向着他道:“兄弟,这是财政部刘先生。爷吩咐在这儿候着呢。”僮儿将其光瞧了一眼,便道:“既爷吩咐着,请里边坐罢!”说完,引着其光进去。见鹆眼鼠须,案镂青玉,鸾笺凤鼎,壁凿红梨。正中悬了个紫檀横额,用杂玉嵌着“绿瘦红肥之室”六字。觉得心闻古香,神游灵境,禁不住暗暗赞叹。
  僮儿送茶来,笑道:“爷每日须四点钟到外书房来。时候还早多呢。”其光一壁答应着,一壁向书案边坐下。见案上金镂玉凿,没一件不是只应天上难得人间的文玩,便摩挲了一回。
  随手检出本书来,见书面上签着《催妆小稿》四字,下署着“忏庵”二字。知是当日老太爷南游海上的本事诗遗稿,句香字艳,七绝居多。有一首道:楼外笙歌楼上人,投壶六博伎如神。
  连宵赢得鸳鸯佩,灯底含羞语未真。
  心里想道:“此老风情不减年少,怪不得他儿子是风流俊美的呢?”
  看了回诗,还没见主人出来。正眼觊着一带虾须帘,忽见帘外人影一闪,接着格的一笑,便有女子声气低骂道:“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