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忙上前两边扶住,前面一个拢着辔头,慢慢的走。正走时,只见一个酒辅门口围着许多人。宦萼道:『是为甚么事?我进去看看。』家人忙分开众人,让他马进去。众人认得他的多,又见他醉醺醺,都闪开了让他。到了里面,只见三四个人拉着那卖酒的往外拖。那人紧紧的扳住门枋,死也不放。说道:『就是送我到官,也许我分辩分辩。容缓两日,慢慢的设处,你拉我去怎的?』宦萼见了,喝道:『为甚么?快快的放了。』那几个人也认得他,忙放了手。宦萼叫那卖酒的问道:『为甚么事?』那卖酒的道:『小的两年前因没本钱,问阮大老爷家借了十两银子做本,五分行利,月月不少。今两年多,利钱也打过十几两了。这几个月生意迟些,利钱交不上,打发这几位大叔要把小的送到县里去处治,连本钱都要追。小的一时如何还得起?正在哀求他列位缓两日,他们不依,不想惊动了老爷。』宦萼听了大怒,吩咐家人道:『把这些放肆的奴才拿住打。』众家人见主人醉了,可敢不依?上前拿住,阮家三四个恶仆见他人多势众,又素知宦公子的名大,跪下道:『老爷天恩,小的们奉主人之命,不敢不来,与小的们何干?』宦萼虽然酒醉,心中还明白。遂问那开酒铺的道:『你方纔说借他多少银子?连本利共该多少?』他道:『本钱十两,欠五个月利银,共十二两五钱。』宦萼哈哈大笑道:『我当该多少?』对阮家的人道:『多大事,你家主人这样要紧。你们叫甚么名字?』一个道:『小的名字叫庞周利,他两个一名盛,一名司敷。』【忙中伏下一笔,看官须牢记。】宦萼道:『你三个明日拿了他的文书,同他到我府里去取。』又问道:『该多少?』卖酒的道:『十二两五钱』。宦萼道:『我替你还他,饶这恶奴们一顿好打。你们是谁家的?』答道:『小的们是阮老爷家的。』宦萼对家人道:『饶他去罢。』【写他的话重复琐碎,活是个醉人,活是说酒话。】家人放手,那三个人爬起,飞跑而去。
  宦萼此时觉酒越涌上来,有些把持不住了,说道:『扶我下来歇歇再走。』家人忙扶了下马,到铺坐下。那卖酒的见他撵去了阮家人,又许明日替他还银子,心中快活不过。走到面前,道:『这个去处,不是老爷坐的,请到小的房中坐一歇儿罢。』宦萼立起,就扶着他肩膊进去,吩咐家人道:『你们在外边伺候。』众人应诺。卖酒的扶着他,一步一踵走到房内,靠着桌子一张柳木椅上坐下。出来对他妻子道:『难得宦大老爷解了这场祸,我不敢近前,你筛一杯茶送去。』
  妇人是个苏州人,颇有丰韵,长身材,细白麻子,走路俏生生的。虽是布衫布裙,却十分干净。就是房中,虽无甚摆设,即床帐桌椅,也都一尘不染。他便筛了一钟茶来,宦萼醉眼迷离,道:『放着。』那妇人将茶放下,宦萼道:『那卖酒的是你甚么人。』妇人娇声嫩气答道:『那是侬家丈夫。』宦萼乜乜斜斜向他道:『有你这样个人,还愁无钱使么?』复大笑向他道:『我是你甚么人?』【此数语写宦萼已爱此妇之甚,而后来竟能坚持不乱者,所以更为难得也。】那妇人红了脸,不敢答应。宦萼此时已醉到十二分了,受不住,道:『我醉得很,我要睡睡。』妇人道:『老爷不嫌床铺丑,请安歇安歇。』那宦萼就站起,搂住他道:『你扶我床上去。』那妇人没法,又不敢得罪他,扶他到床上。他此时也忘其所以,只当是在家中,伸脚叫妇人替他脱袜子,只得替他脱了。他自己将衣服脱了,道:『拿过去。』那妇人也接了,搭在椅背上。他只穿上一衫一裤睡下,妇人又拿被与他盖上,然后出来。
  谁知他丈夫在窗洞中看得明明白白,遂拉住他妻子商议道:『宦老爷虽许明日替我还账,但是他醉话,不知醒了怎样?我看他有些爱上了你,你陪他睡一夜,若同他厚上了,还愁没吃没穿的么?』 那妇人抿着嘴笑道:『这挤噶行得?侬若同他,他乘了酒兴,还饶得过侬么?这事侬弗会子干个。』他丈夫笑道:『你又来说假话了,我每常觉得你会得很呢。要他不饶你纔好。你想,我们银子没得还,阮家把我送到了官,打了板子,还要追比。这房子是租的,连家俬翻过来也不够还他。那时弄得家破人亡,不如你舍了身子救一救罢。人家的老婆,瞒了丈夫,还要去寻野食。这是我叫你去救两口子性命,怕甚么羞?』那妇人笑道:『命虽救了,怕人你的头要绿哉。』他丈夫也笑道:『如今正经人家,那男人暗戴绿帽的不知多少,何况于我?头虽绿了,不强如一顿板子打得通红的血屁股么?』妇人笑道:『你怕屁股痛,不难为侬了?』他丈夫道:『但放心,你一点也不痛的。就是弄破了,我寻个皮匠替你缝戛两针,还是照旧。』二人笑了一会,那卖酒的又道:『他一个大老官的性子,须你去就他纔好。你留心些,我到外边照看那些大叔们去。』那妇人也未尝不肯能融,见丈夫虽然这样说,却不好慨允,那心中早已依了。见丈夫出去,他笑着进来。看看天晚,收拾完了。他苏州人的此窍,无日不洗几次的,那不必说。领了丈夫的命,也就上床,脱了上下衣服,掀开被,与宦萼同衾共枕而卧。【此亦与屈氏相同,妇人未必无愧心于此,盖欲高抬宦萼耳。】看那宦萼时,酣呼大睡。他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