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跪,起来讲。』他站起,道:『二位老爷,今日之举,不过是忠君爱民的事,又非自己要入私囊。小人但恨本钱少,铺中不过三几百金的局面。若家俬大。就助一千二千也该的。况素知流贼的凶恶,恨不得杀尽了他,以除众害。小人虽是小民,也有些忠义之气的,但恨力量不能。』二公听了,叹道:『若人人皆如你心,何事而不可为?』叫书办将册内银数一算,通共不足万金。史公道:『这尚不足三分之一,奈何?』乐公道:『这银子如今且不要他们的。倘事做不来,岂不像骗百姓的银子用。且叫他众人回去,等用时再来传谕,不用就罢。』两县出来吩咐了。众人散去,鲍信之也去了。史公道:『这事怎么处?』乐公道:『此时急也无益,且稍缓再为设策。』史公道:『做官到底是贪婪的好。若我辈在宦途不为不久,职也不为不尊,而竟毫无私蓄。要有宦囊,何等便易,何必费这许多周折?』乐公笑道:『不然,那种肯聚敛宦囊的人,他未必肯来做这些事了。况且我们今日就算这件事做不来,上不愧于朝廷,下不惭于百姓。较之贪鄙吝啬者,又觉此中稍安。今日上托圣天子之福,倘这数十万生灵不当膺锋镝之苦,或另有机缘,亦未可料。』史公长叹了两声,作别去了。
  却说鲍信之回家,正打贾文物门口过,想道:『久不见老爷了,我顺便进去看看。到了门首,贾阍进去说了。贾文物正在书房中,听说,叫请他来。鲍信之进来,作揖坐下。贾文物道:『许久不到,今日往那里去来?』鲍信之道:『一向穷忙,失于亲近。今早府尹乐老爷传到衙门中,纔回来。』贾文物道:『传你有何事?』他遂将史乐二公劝慰帮助的那些忠义的话说了,便道:『这些奴才,整千整万银子的本钱做着大买卖,都只助三两二两。一城的铺子,连十两的也没有一个。门下激起一点义气来,我就写了一百两。虽知他也无济于事,也尽我这一点鄙心,愧一愧这看财奴。但恨我穷,我若有十多万的家俬,叫我独认,我也肯。想这一番义举,若能救几十万人性命,岂不比童老爷那年施粥赈救数万人的功德更大?比宦老爷代偿拖欠的仁慈更广些么?我看史乐二位老爷见凑不见银子来那个急法,他也不过是懮国懮民的念头。门下虽有尚义之心,而无助银之力,奈何?』贾文物听了,寻思道:『他多大本钱,倒有此义气。我前日算算我的家俬,数年累积也将有二十余万了。宦哥、童弟他两人做多少好事,独我不曾。我何不独行这一场义举,忠君爱民,其功也不在他二人之下。主意定了,便道:『罢,这一件事我独任了罢。我今日齐了银子,明早去亲见乐公。你明日早来,拿我个手本,到兵部禀知史公,也使他欢喜欢喜。』鲍信之怂恿道:『老爷若做了这一件美事,自然要上达天听,那就朝野驰名了。门下明日早来效劳。』遂别了回去。
  贾文物到了房中,带着金银珠玉四个妾,搬出六封银子,堆在一处。富氏问其故,着实欢喜,道:『这是救人的好事,应该做的。况去了这些,也还穷不着我家。我每常会着宦家姆姆,童家婶婶,无人不赞他们丈夫的好处,我脸上好没光彩。今日你做了这事,我也添了多少体面。』贾文物见富氏这样兴头,分外鼓舞。次早,贾文物起来,写了两个手本。鲍信之也来了,付了一个与他往兵部去投递。叫家人拿了一个,坐轿到府尹署中来。门上认得是本官相契厚的,连忙传进。乐公请入后堂,坐下茶毕,贾文物方说道:『闻得老先生与大司马史公有为国为民的一番事,所少者不过三万金耳,竟无一个仗义之人,以成二位老先生义举,以救百姓,晚生深为扼腕。晚生虽非富翁,愿力任此,助三万金,以全二位老先生美事。』乐公大喜,道:『三公可谓乐善不罢【音疲。】了。但这三万金非细事,急等要用,年兄可曾打点?约料几时可得?』贾文物道:『老先生这边,晚生可敢孟浪?都预备齐了,方敢来奉告。此时若用,就可取来。』乐公更大喜,道:『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我此时同年兄去会会史公,也使他欢喜,趁今日尚早,还可行事。』贾文物道:『晚生已着人禀知史公去了。』乐公道:『既如此,年兄且在此宽坐,等贵使的回信。』叫了个衙役来,吩咐道:『你飞星到兵部衙门去,看见贾老爷的管家叫他来。』衙役禀道:『不知贾老爷管家贵姓是甚么,小的好去问?』贾文物道:『就是昨日在此的那个鲍信之。』差役应诺去了。』乐公问道:『这鲍信之竟有一腔义气,原来是贵纪纲。』贾文物道:『他非晚生家人,不过在舍下走动就是。二位老先生这一番事,也是他昨日在贵衙门回去,到寒舍说的,晚生方纔知道。』
  不讲他二人闲话,且说鲍信之到了兵部,值史公在大堂上坐着。因这一项银子尚无影响,一来贼信甚紧,二来他是个做大人的,兴抖抖准了呈子,又给了执照筑堡挑兵,这件事人人皆知。今为没有银子,忽然罢了,如何行得?心下十分作难,真是:一心粉碎万民懮,两眉愁锁无线恨。正在踌躇,忽见门官进来禀道:『有一个助饷的人在外面禀见。』史公听了甚喜,而又诧异,叫快传进来。须臾,鲍信之随了进来,跪下。史公认得是昨日助一百银子的那人,只道他送了银子来,便道:『你上来。』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