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到,可有随身物件要带去的么?”崔女回说:“没有。”便整整衣服,走到堂前,朝上跪下,拜了四拜,以当拜别阿翁夫婿及两位姆姆,立起身来就走。媒人跟了,上轿而行。合家掩泪相送,轿子已渐渐去远了。
  要晓得任家娶亲到门时,只用轿子一顶,迎亲人众都在半里外相等。望见轿子将近,乐人就吹打起来,流星花炮一齐放起,灯笼火把前后簇拥,先有人到家报知。任监生大喜,连忙换了新衣新帽,待轿子到门成亲。路上纷纷笑语。有的道:“上轿进,我已看见新人,果然美貌。”有的道:“看来新人是性急的,轿子一到,立即出来,绝不作难。”独有轿夫走到半路,微嫌新人坐得不稳,侧来侧去,叫跟轿家人扶策而走。路程原有十来里,大家走得汗出。一到门,越发热闹高兴,都向任监生称喜。轿子暂歇厅上,以待吉时合卺。
  停了轿子,掌礼人念起诗赋来,请新人出轿。媒婆揭开轿门,举手去扶,只听见“阿呀”一声,大惊失色。众人争问其故。媒婆摇手道,“不要吹打了,新人只怕不是活人了!”众人同向轿中一看,果见直挺挺一个死尸,颈上套的带还拖着呢。任监生连连跌脚道:“怎么处?怎么处?我与他无仇,为何到我家来害我?”把花烛撤开,一切人众俱垂头丧气,躲在一边。
  再讲王家自崔女出门后,把门闭上,大家冷冷清清,相对悲叹。王惠倒在床上哭泣。本是少年夫妻,一刻间活活拆开,这也怪他不得。忽闻外边敲门甚急,各吃一惊。开出门来,闯进一人,气急汗流,报道:“你家媳妇已吊死在轿内了,快去,快去!”王贡生一闻此信,泪落如雨。连话也说不出一句。亲友中有会说话的,走来相劝道:“人已死了,大家倒要商议个长便才好。令媳嫁来,是你情愿,不是任姓逼勒的。”王贡生道:“就是我也不是威逼他的,因仙自己情愿,故由他改嫁,那知他到拼着一死,我何颜再有说话?竟将他入殓,不必经官动府。”那人道:“这个使不得,人命事情,非同小可!必须报官验明,才脱得两家干系。今夜屈你父子担搁在此,明日官来相验过,然后买棺入殓便了。”王氏父子只得依允。斯时,任监生早已同了地方到县报明。
  到了次日,地方就在任家设了公座,搭了验尸棚等候。未几,县官轿到,任监生同了王贡生一齐出接。县官坐上公座,两家各问了几句话,便吩咐解下死尸相验。县官一看,尸首颜色如生,绝不像吊死的模样。仵作正要动手,见他衣带上露出一条纸角,吩咐取来。左右解来呈上,却是田契一张,看到“卖与任处”,便问:“此契何来?”王贡生道:“这是他临出门时要贡生写的。”及看到后面,又有八个大字,写道:“田归任姓,尸归王氏。”县官惊异道:“此是妇人亲笔么?”王贡生见了,心亦梀然,便下泪道:“果是媳妇亲笔。”县官嗟叹道:“好一个有才有守的女子,不必验了。”向众人道:“你们晓得他写契之意么?他的本意不过得此聘金,以为养活一家之计,自己早办一死。又恐死在他姓,白骗人财,反以人命累人,心中不安,故将十亩田价偿还任姓一百二十两聘金,不啻以就死之身作一卖田中人,生者得安,死者无愧,恰是权而得中的道理。本县竟以他八个字作为断案。”众人听了,俱各恍然,叩谢县主明断。
  县官对任监生道:“你须好好盛殓他,田契即着收去。”又对王贡生道:“成殓后,即领棺木回去安葬。”吩咐已毕,立起身来,走到尸前,道:“本县今日断法,也不负你苦心烈志了。”深深的作了四个揖,乘轿回衙。
  斯时看的人,俱赞崔女立节不苟,虽死犹生。那任监生始初有抱恨之意,今反感激他得免官司,棺椁衣裳,悉加从厚。那王家男女都到任家哭送入殓,然后扶棺回去。宁国一府闻其事者,莫不咨嗟太息,称诵其烈,至今王烈妇女之名犹播人口云。
  卷五 执国法直臣锄恶 造冤狱奸小害良
  第一回
  贪财怙宠薰天恶,酿成逆寇妖氛作。妓氛作,芟除不尽,沐猴蒙爵。
  乌台欲把鹰口搏,奸谋暗里权臣托。权臣托,泼空冤枉,祸由口萼。右调寄《忆秦娥》
  世谓“斩草不除根,萌芽依发”,盖言除恶务尽也。然圣人有言:“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过激则变生,是又不可以不防。如明季嘉靖年间有件大冤狱,人人切齿。只因究治一小人之党,连及国戚大臣。朝廷为保庇国戚起见,并将小人纵释,俾宵小奸人反得漏网,而执法直臣,转诬他屈陷无辜,下狱抵罪。台谏诸臣有出来争论的,尽遭戮辱,遂成缙绅之祸。岂非赏罚是非不明到极处了!然而诸君子亦有不是处。古语说得好:“投鼠忌器”。设使诸君子早为算计,何至沉沦冤狱,直至新君登位,公议始伸?可见疾恶者勿为己甚,圣人之言不可不听的。
  话说明嘉靖年间山西代州崞县有一妖人,姓王,名良,倡立白莲邪教,施符弄法,诱骗愚民。归其教者,不论男女,号为“佛子”,成群结队,混杂聚处。又有幻术迷人,一方妖姬艳妇以及少年尼姑,皆被淫污,甚至富家贵室,也有为邪教所煽惑的。手下徒众万千,俱习兴妖作怪之术,在外奸淫妇女,抢劫财物,无所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