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中干燥欲呕,偏要你絮聒问的不了,可恨,可恨!”小兰不敢做声,且去生火煮茶。
  我惜斜倚着小几而卧,不觉朦胧睡去。忽丫鬟报说:“老爷分付:江上芙蓉盛开,已整下酒席于江口亭子上,接五位奶奶同赏芙蓉,门外停车相候。”我惜不暇妆饰,即出门上车。迤行至江口,远看江水滔滔,一望无际。傍岸有一雕花亭子,内中做官的与诸位夫人已在彼饮酒。我惜下车步入亭中,行礼叙坐。只见岸上芙蓉开的一片通红,如错锦相似。做官的东顾西盼,拥众姬欢饮一回,复大笑道:“静酌觉的无兴,催花击鼓何如?”合席齐声道:“妙!”唤小厮折下一枝芙蓉花来,我惜道:“花虽折下,无鼓奈何?”做官的将手指着栏杆外道:“兀的不是鼓也?”我惜抬头看时,恰是一个强大标致和尚,手内捧着梆子在那里看花。我惜对做官的道:“那是一个沙门,何云是鼓?”做官的道:“权借彼募缘之梆为我传花之鼓,有何不可?”那和尚应声道:“山僧愿充鼓吏,三挝遍及花神。”做官的大笑,令传花起鼓。一连传了四遍,这四位美姬皆簪花饮酒。做官的抚掌欢悦,众姬起身劝酒。忽然西北上飞下一块火光,大似车轮,就地滚了几遍,焰腾腾把亭子四围烧着。亭子内众人一哄而散。我惜惊惶,也欲奔走,奈两脚似绳子绊住的一般不能移动,心慌胆颤,高声喊叫:“救人”!只见那和尚撇下手中梆子,举起两只褊衫大袖抄起江水呼呼地泼将上来。顷刻间,亭中之水已过腰胯,我惜大叫道:“不要水了!”和尚应声道:“不用水,你那火怎么肯熄?”不顾前后,把江水乱泼将来。我惜拚命冒水而走,忽然脸上冲着一阵冷水,打了一个寒噤。惊闪醒来,却是南柯一梦。眼看时,炉火正炎,残灯未灭。我惜欠身而起,小兰捧茶过来,我惜呷了数口,数瓯子放下。小兰道:“适才娘索茶吃,等不的下口;今茶已煎熟,啜得些须,又复停而不用,却是何故?”我惜道:“适者遍身烦热,故思茶吃。偶尔凭几一睡,便觉寒栗不宁,啜茶反欲作呕,汝可打点我睡罢。”小兰忙帐拂床,整叠枕褥,薰笼内拿起锦被铺了,然后扶劳夫人进房,各自安寝。
  当夜,我惜因心绪恍惚,睡不成寐。暗想:“王玉仙原来与嵇和尚勾搭上了,何等受用!那腹中之物,毕竟是佛门之种,我也量这老头子鸡形的鬼厮弄,怎有这样伎俩?不期今晚被我瞧破。那一腔欲火不知怎样,焰的利害!我看那和尚温存腼腆,多少情趣!甫能够与他相叙?”追悔道:“他二人顷者笑耍之时,可惜不冲将进去。”又转思梦中境界,十分奇异:“莫非这僧家与我宿缘有在?”因此心坎上撇他不下,颠倒寻思,反覆不能合眼,有诗为证:
  梦里机缘着着奇,醒来倚枕暗追思。甫能遂却风流愿,地久天长永不离。
  且说这小兰从幼儿卖与来府,因他伶俐,拨在西园劳夫人房中伏侍。此时年已十八,颇谙风情,只为内外隔绝,罕与童仆相见,倒也是朵未经风雨之花。夜分窥见隔房动静,因主母烦渴索茶,心下已自洞然明白,故将言语反覆相约。可见这个丫头亦是在行的人物。当夜也将那把刀儿想了一个更次,终久是未曾下水之船,不过空想一回便自睡去了。次日吃罢早饭,偷空儿踅入王夫人房内来闹耍。推开两扇门儿,从客座前直进到轩子;转过花栏杆,又从小门边穿到厨房内,静悄悄并没人影。只见毓秀独自一人站于厨下,一只脚搁在小椅子上,斜扭着身躯,低着头炉口煽火。两个见了,厮唤罢,小兰道:“你在此烹甚物件?可与我尝味么?”毓秀道:“罐子内是莲枣汤,姐姐可掬数枚吃吃。”小兰取箸子往罐中一掏,却是几片人参,就将著子在毓秀头上打了一下,笑道:“臭尿精,莲枣在何处?谎的我好……”毓秀哈哈地笑了一声,把那搁起的脚往下一放,便弯倒腰大喊道:“死也,死也。”小兰忙扶住道:“妹妹何故恁地疼痛?”毓秀两眼流泪,不住口呻吟叫苦。停了一会方才拭泪煎汤。小兰复问苦痛之因,毓秀叹气道:“这事难对姐姐讲的,只是我年命该死,受此魔障。”小兰道:“我与恁是一家,有什么病患与我说知何妨?或系沉重,可对大奶奶讲,接医疗治。”毓秀沉吟不答。小兰终是聪明,心头一转,便猜到那话儿地步,冷笑道:“若要不知,除非莫为。你这痛处我知之已久,何苦瞒人!”毓秀两颊通红,佯笑道:“油嘴!你知道我什么?”小兰指着罐子道:“你煎那独参汤与谁呷呷?”毓秀道:“我家奶奶吃的,管他做甚?”小兰道:“这事瞒的别人,恁能掩得我兰姐耳目?老爷在家时,凡进那一位奶奶房中过夜,次早必煎人参汤与他吃,以补血气。这是旧规俗套,我岂不知?今日老爷远出,你家夫人煎此何用?”毓秀道:“我奶奶怀了身孕,那一日不吃人参哩?”小兰道:“昨晚初更天气,甚人在后轩里和王奶奶笑耍?”毓秀听了这话,半晌无言。自古道:“亏心难做”,毓秀被小兰兜心窝一针两艾,便显出病根来。当下心里暗忖:机关已露,难以遮掩。把那向前跳墙来往事迹,备细说与小兰。小兰颠头道:“是,是,昨夜我瞧见光景已揣摩到九分九厘田地,但您那搁脚的贵恙我已估度定了,兀自瞒我怎地?”毓秀含羞道:“姐姐是个乖觉之人,我做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