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是那里来的?请旁边客厅上坐。"那人也不及回答,但见他三步并做两步,直走至供桌前跪倒,放声痛哭,哭个不了。一面哭,一面跌脚捶胸,自己口称:"儿子不孝,不能来送你老人家的终,叫我怎幺对得住你呢!"一面数说,一面还是哭个不了。众人听了他的声音,都为奇怪,暗想:"我们军门那里来的这个大儿子?"但是看他哭得如此伤心,又不敢疑他是假,只得急急将他劝住,问他"一向在那里,几时来到此地?"他擦了擦眼泪,一见有三个穿素的女人,晓得便是三位老姨太太,立刻爬在地下,磕了三个头,口称"姨娘"。
  行礼起来归坐,不等众人开口,他先说道:"我今日来到这里,我若不把话说明,你们一定要奇怪。我的母亲刘氏,原是老人家头一位姨太太。彼时老人家还在湖南带兵。有天听了朋友一句玩话,立时三刻逼我母亲出去,一刻不能兼容。其时我母亲已耽了两个月的身孕,老人家并没有晓得。亏得我母家彼时手里光景还好,便把咱老娘接到长沙同住。后来等我养了下来,很写过几封信给老人家,老人家一直置之不理。后来等到我七八岁上,忽然老人家想到没儿子的苦。不知那位晓得我母子的下落,便在老人家面前点了两句,听说老人家着实懊悔。不过此时老人家已经得缺,恐招物议,没有敢认,然而却是常常托人带信,问我们母子光景如何。后来又过了十几年,老人家已补授提督,我的母亲亦去世。其时我已有二十多岁了,好容易找到从前做狼山镇的黄军门,晓得他同老人家把兄弟,我就去找他把话说明,托他到老人家跟前替我设法。黄军门就留我住在他衙门里;后来又带我到镇江,见过老人家一面。彼时正议续娶这一们姨母,原说是没有儿子的,所以仍旧不敢认。我回家再三托黄军门替我位置。以后每年总寄两回银子给我,每次三百两,一年六百两。娶亲的那一个,又多寄了一千两,都是黄军门转交的。又过了三四年,黄军门奉旨到四川督办军务,就把我带了过去。其时我已经保到都司衔候补守备。在四川住了五个年头,接连同土匪打了两回胜仗。总算官运还好,一保保到副将衔候补游击。这个挡口,想不到黄军门去世。幸亏接手的人很把我看得起,倒分给我四个营头,叫我统带进来。几年家里的情形,除掉老人家告病及老人家去世,我是知道的。但是相隔好几千里,又恐怕家里大娘不肯认我,所以一直连封信都不敢写。如今是有差使过来,到了汉口,碰见黄军门的大少爷,才晓得这边的事。心上惦记着这边父母同已去世,不晓得家里是个什幺样子,所以特地赶过来看看。原来家里还有三位姨娘,料理家务,那是极好的了。"
  这一番话,说得三位姨太太将信将疑。大姨太太年纪最大,晓得旧事,知道张军门是有这们一位姓刘的姨太太,为了不好赶出去的,后天下落,亦从未见军门提过,至于儿子,更是毫无影响了。那人见三位姨太太怔住不响,晓得他们见疑,忙从靴子里取出一搭子信来,一面翻信,一面说道:"我的名字叫国柱,还是那年黄军门要替我谋保举,写信给老人家,叫老人家替我题个名字,后来回信,就题了这'国柱'二字。这里还有老人家亲笔信为凭,不是我可以造得来的。而且我还有一句话要预先剖明:我现在也是四十岁的人了,功名也有了,老婆也娶了,儿子也养了,有现成的差事当着,手里还混得过,决不要疑心我是想家当来的。"一面又叫跟班的把护书拿来,取出好几件公事。据他说,全是得保举的凭据,上头都有他的名字,翻出来给人瞧。三位姨太太瞧了,亦似懂非懂的。当时大家便问他:"吃饭没有?"他说:"一到这里,才落了栈,没有吃饭就赶了来的。"又说:"我是自己人,不用你们张罗,我也用不着客气。至于我到此只能耽搁几天,找和尚拜两天忏,灵枢停在那里,你们领我去磕一个头。事情完了,我就要走的。"
  虽然说得如此冠冕,人家总不免疑心。他自己亦懂得,赶忙吃过饭。回到寓处,取出一张五千银子的银票来,仍回到公馆里来,托这边帐房里替他到庄上去换银子。银子换到,马上交出三百银,作为拜忏上祭之用。慢慢的又同三位姨娘讲到家里的日子,晓得公中一个钱都没有,三位姨娘都是自吃自的,便说:"我这回银子带的不多,回来先拿五千银子过来,以备公中之用。至于三位姨娘缺钱使用,等我写信往四川再汇过来。"人家见他用钱用得如此慷慨,终究狐疑不定。
  大姨太太私下便出主意,说:"他倘是真的,而且做了这们大的官,很可以叫他去出出场,到道里、县里去拜望拜望。人家儿子养在外头,等到大了再回来归宗的很多,是真是假,等他到头碰碰去再说。如是假的,他一定不敢去见。"主意打定,趁空便同他说了。谁知他听了此言,非但不怕,而且甚喜,说道:"我是老人家的儿子,这些地方极应该去的。虽说儿子养在外头,长大之后归宗的很多,但是说出去终不免叫人疑心。我想总求这边姨娘先派个行底下人跟了我同去,等投帖的时候,务先把话说明,人家便不疑心了。等到拜过之后,我还要重新替老人家开吊哩。"
  到了第二天,果然张公馆里派了两名家丁,一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