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一个同学最相好的朋友,叫做庞襄,劝双星说道:“令堂为兄亲事十分着急,不知兄东家也辞,西家也拒,却是何意,难道兄少年人竟不娶么?”双星道:“夫妇五伦之一,为何不娶?”庞襄道:“既原要娶,为何显宦良姻,亦皆谢去?”双星道:“小弟谢去是非且慢讲,且请教吾兄所说的这段亲事,怎见得就是显宦,就是良姻?”庞襄道:“官尊则为显宦,显宦之女,门楣荣耀,则为良姻。人人皆知,难道兄转不知?”
  双星听了大笑道:“兄所论者,皆一时之浅见耳。若说官尊则为显宦,倘一日罢官降职,则宦不显矣。宦不显而门楣冷落,则其女之姻,良乎不良乎?”庞襄道:“若据兄这等思前想后,说起来,则是天下再无良姻矣。”双星道:“怎么没有?所谓良姻者,其女出周南之遗,住河洲之上,关雎赋性,窈窕为容,百两迎来,三星会合,无论宜室宜家,有鼓钟琴瑟之乐。即不幸而贫贱,糟糠亦画春山之眉而乐饥,赋同心之句而偕老,必不以夫子偃蹇,而失举案之礼,必不以时事坎坷,击乖唱随之情。此方无愧于伦常,而谓之佳偶也。”
  庞襄听了,也笑道:“兄想头到也想得妙,议论到也议得奇,若执定这个想头议论去娶亲,只怕今生今世娶不成了。”双星道:“这是为何?”庞襄道:“孟光虽贤却百非绝色,西施纵美岂是淑人?若要兼而有之,那里去寻?”双星道:“兄不要看得天地呆了,世界小了。天地既生了我一个双不夜,世界中便自有一个才美兼全的佳人与我双不夜作配。况我双不夜胸中又读了几卷诗书,笔下又写得出几篇文字,两只眼睛,又认得出妍媸好歹,怎肯匆匆草草,娶一个语言无味,面目可憎的丑妇,朝夕与之相对?况小弟又不老,便再迟三五年也不妨。兄不要替小弟担忧着急。”庞襄见说不入,只深别了,报知双夫人道:“我看令郎之意,功名他所自有,富贵二字全不在他心上。今与媒人议亲,叫他不要论门楣高下,只须访求一个绝色女子,与令郎自相中意,方才得能成事。若只管泛泛撮合,断然无用。”双夫人听了,点头道是,遂吩咐媒人各处去求绝色。
  过不得数日,众媒人果东家去访,西家去寻,果张家李家寻访十数家出类拔萃的标致女子,情愿与人相看,不怕人不中意。故双夫人又着人请了庞襄来,央他撺掇双星各家去看。双星知是母命,只得勉强同着庞襄各家去看。庞襄看了,见都是十六、七、八岁的女子,生得乌头绿鬓,粉白脂红,早魂都消尽,以为双星造化,必然中意。不期双星看了这个嫌肥,那个嫌瘦,不厌其太赤,就怪其太白,并无一人看得入眼,竟都回复了来家。
  庞襄不禁急起来,说道:“不夜兄,莫怪小弟说,这些女子,夭夭如桃,盈盈似柳,即较之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自顾不减,为何不夜兄竟视之如闲花野草,略不注目凝盼,无乃矫之太过,近于不情乎?”双星道:“吾非情中人,如何知情之浅深?所谓矫情者,事关利害,又属众目观望,故不得不矫喜为怒,以镇定人心。至于好恶之情,出之性命,怎生矫得?”庞襄道:“吾兄矫情,难道这些娇丽女子,小弟都看得青黄无主,而仁兄独如司空见惯,而无一人中意,岂尽看得不美耶?”双星道:“有女如玉,怎说不美。美固美矣,但可惜眉目无咏雪的才情,吟风的韵度,故少逊一筹,不足定人之情耳。”
  庞襄道:“小弟兄以为兄全看得不美,则无可奈何。既称美矣,则姿容是实,那些才情韵度,俱属渺茫,怎肯舍去真人物,而转捕风捉影,去求那些虚应之故事,以缺宗嗣大伦,而失慈母之望,岂仁兄大孝之所出。莫若勉结丝萝,以完夫妻之案。”双星道:“仁兄见教,自是良言。但不知夫妻之伦,却与君臣父子不同。”庞襄道:“且请教有何不同?”双星道:“君臣父子之伦,出乎性者也,性中只一忠孝尽之矣。若夫妻和合,则性而兼情者也。性一兼情,则情生情灭,情浅情深,无所不至,而人皆不能自主。必遇魂消心醉之人,满其所望,方一定而不移。若稍有丝忽不甘,未免终留一隙。小弟若委曲此心,苟且婚姻,而强从台教,即终身无所遇,而琴瑟静好之情,尚未免歉然。倘侥幸击再逢道蕴、左嫔之人于江皋,却如何发付?欲不爱,则情动于中,岂能自制;若贪后弃前,薄幸何辞?不识此时,仁兄将何教我?”
  庞襄道:“意外忽逢才美,此亦必无之事。设或有之,即推阿娇之例,贮之金屋,亦未为不可。”双星笑道:“兄何看得金屋太重,而才美女子之甚轻耶?倘三生有幸,得遇道蕴、左嫔其人者,则性命可以不有,富贵可以全捐。虽置香奁首座以待之,犹恐薄书生无才,不亵于归,奈何言及金屋?金屋不过贮美人之地,何敢辱我才慧之淑媛?吾兄不知有海,故见水即惊耳。”
  庞襄道:“小弟固不足论,但思才美为虚名虚誉,非实有轻重短长之可衡量。桃花红得可怜,梨花白得可爱,不知仁兄以何为海,以何为水?”双星道:“吾亦不自知孰为轻重,孰为短长,但凭吾情以为衡量耳。”
  庞襄道:“这又是奇谈了。且请教吾兄之情,何以衡量?”双星道:“吾之情,自有吾情之生灭浅深,吾情若见桃花之红而动,得桃花之红而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