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蠢人颜面老,也应削去半边皮。
李公子被王抚台解出诗中好意,带讥带笑,甚觉没趣。回到寓处,也不敢去见张公子,竟悄悄的起身往北去了。张公子在寓,还要候李公子之信。后访知他错看了诗,见军门讨个没趣,悄悄去了,自觉无颜,也须得悄悄去了,正是:
    小人弄轻狂,多在热闹处。
    及到决撒时,又会潜逃去。
李公子考诗之后,愤愤而去,赵小姐不放心,叫人打听,方知亏王抚台解明诗不相伤,自抱羞惭而去,因自想道:“我只以为考诗选才,定逢吉士,谁知考了多时,竟不获一可儿。只一司空,不期他先已有聘。大都是我命中不该配合佳偶,故强求无用,莫若甘老闺中,以延先少师数年之脉。若叫我以珠玉作瓦砾,苟且从人,这是万万不能。就是李公子之事,王抚台见诗,虽知非我之罪,然一女子,不安分闺阁中而垂帘考诗,亦未免多事,何况考来考去,未尝有一实际。”因吩咐老家人道:“自今以后,考诗之事,我不行了。不但不去寻访,就来领考者,也须一概辞去。”老家人道:“既不许人考诗,则抚台老爷这张告示贴在照墙上也是多事了,可要洗去?”赵小姐道:“洗去更好,免得留迹。”
众家人领了小姐之命,正走出府门要叫人用水洗告示,忽见一个少年,正看完了告示,喜孜孜走到府门前,对着老家人拱拱手道:“我学生一路访来,闻知府上小姐许人考诗,故特特走来,要求老丈通报一声,感激不尽。”老家人忙忙回复道:“小相公昨日来还好,今日来迟。不凑巧了。”那书生听了吃惊,因问道:“这是为何?莫非考诗原是虚传?”老家人道:“考诗行了许久,怎是虚传。只因近日有一位贵公子来考诗,不合生了些口角,故小姐恼了,分付我们从今日为始,凡有来的,一概谢绝,不许再传。”正说者,只见又是两个老家人,一个提着一桶水,一个拿着一张梯子,到对内照壁上去洗告示。那书生看见是真,连连跌脚道:“我怎这等无缘。急急赶来,偏不前不后收拾告示。”又想了一想,因上前对着老家人深深一揖道:“我学生虽说来迟,却尚在未收告示之先。敢求老丈用个情人,入禀一声,倘或小姐念远来之苦。开恩一考,也不可知。若定下破例,我学生去也甘心。”老家人见那小书生苦苦求他,又见那小生生得俊秀异常,也怕失了对头,因答道:“既是小相公这等相托,只得大着胆入去禀声小姐,允与不允,我却不能专主。”那书生道:“如此多感。”老家人遂转身入内。不期小姐不在后厅,已入内阁。老家人不敢入去,只得转叫一个仆妇到阁中去传语道:“外面又有一个书生要求小姐赐考。”小姐听了大怒道:“我已分付过叫他一概辞去,为何又来缠扰?”仆妇不敢进言,忙走出后厅,回老家人道:“小姐怪你缠扰,甚是不喜,还不快去辞了。”老家人讨了个没趣,急走到府门外,先摇着头,对着那书生道:“相公请回罢,考诗是万万不能。”那书生听了,惨然失色。默然无语,呆呆的立了半响,方想出主意来,忙叫跟随的家人,开了拜匣,取出笔砚并一张笺纸来,写了一首七言绝句,付与老家人道:“小姐既不容考,我道路之人,怎敢相强,只得快快去了。但来此一番,无限深情,两不相照,岂不辜负。万不得已,留此一诗,待我去之后,敢烦老丈传与小姐一览,虽也无益,算得一时行云流水的影了。”老家人见那书生眷恋殷殷,不好又抢白他,只得胡涂接了。那书生见老家人接了诗笺,方拱拱手凄然而去。正是:
    才与才交自合宜,相逢一定燥诗脾。
    谁知不遇空归去,眼慢眉低行步迟。
那书生见了老家人接了他那幅诗笺就要送进去。因见小姐才怪他缠扰,“若再送诗入去,岂不又是缠扰,更益其怒?欲要搁起不送入去,又恐怕有看见的报知小姐,又怪我隐匿了。”想来想去,忽想道:“缠扰之事小,不过骂我几声罢了,倘或隐匿误事,便罪重当不起。”算计定了,便将诗笺拿到后厅来,依旧交与仆妇,叫他转送入去。仆妇道:“小姐方才保怪缠扰,你怎么不知事,又来缠扰!”老家人道:“不是我欢喜缠扰,无奈我命里晦气星进宫,恰恰撞见这缠魄之人。回已回绝了,不料他临去之时又题了这首诗央烦我送入。若不送入,明日小姐知道,一定要罪我。”仆妇听了,只得替他传了入来。赵小姐此时考诗之举一时止了,却选婚无路,未免情思恹恹,只焚了一炉香,在那里细玩司空约之诗。忽仆妇送到诗笺,他看见诗笺,也不问长短,竟展开一看,只见上写的是一首七言绝句。未看诗,先看字,早见龙蛇中隐隐带簪花之体,十分秀美,已自喜动颜色,再细看诗时,却是:
    柳也娇柔花也红,如何恋恋只司空?
    若非笔墨才相对,定是蛾眉画不工。
小姐看完,不觉吃了一大惊,暗想道:“他讥俏我‘才相对’、‘画不工’,这都罢了,怎我恋恋司空他都知道,这人定是个奇人了。”方问仆妇道:“这诗笺是那里来的?”仆妇道:“我不知道,是王用叫我转送进来。王用现在后厅候信,小姐要知详细,须去问他。”小姐听了,那里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