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儿都瞎了,我不是单八姐,岂是好惹的,你要欺我么?”说未完,立起身把钱士命转推在称孤椅里,沉沉的睡去了。单八姐见他们这般光景,只得先自回去。
  施利仁同妻子、一班小娘儿也辞了妒斌,出孟门而走。谁知错了道儿,领到一条独木桥边,小娘儿脚小伶仃,不能过去。施利仁无奈扶了这几个小娘儿过了桥去,他与妻子仍回走热路去了。
  那妒斌看见众人都散,钱士命仍在睡梦中,轻轻的把他耳朵掩了,将库门上的铃儿偷了下来,开了门,取出金银钱拿去藏在自己房中。钱士命迷迷朦朦睡在称孤椅里,一些也不晓得。
  忽听见眭炎、冯世进来报道:“外面有个人,手中拿了一件东西,牵着一只走兽,要见将军.”钱士命朦胧问道:“他是什么样人?”眭炎、冯世道:“他姓贾,自号斯文.”钱士命道:“又是什么贾斯文,可厌,可厌。且着他进来.”眭炎、冯世忙传进这个贾斯文。他见了钱士命,就双手捧了一只殷琴,恭恭敬敬献上将军。钱士命道:“你手中是什么东西?”贾斯文道:“这是一张古琴,还是殷朝留至如今,名曰殷琴。晓得将军是个知音,所以特来献上。闻得将军府上的金银钱,真是人间至宝,欲求将军赐与学生一观.”钱士命道:“听得说你还有什么走兽在外.”贾斯文道:“正是。学生久闻将军爱吃带角水牛,寻常走兽,恐不合将军之意,觅得一只蛮牛,敬送将军.”钱士命道:“牛在那里?”贾斯文道:“不便牵进,现在梦生草堂中.”钱士命同贾斯文踱出自室,到了梦生草堂,坐在有主椅上,看了这牛,说道:“此牛泰性如何?”贾斯文道:“此牛不比凡牛.”
  生头出角,推摇不动。虽然毛面畜生,脚力实大。
  不脱四脚爬踅,肩膀却硬。牯牛身上拔根毛,本来易事。此牛一毛不拔;揿牛头不肯吃草,原难勉强,此牛不吃好草。强头白脑,也有人来拔头截角,旁若无人,也要被人牵来了鼻头绳团团转。
  钱士命道:“此牛甚合我意。但是有些毛病.”贾斯文道:“并无毛病.”钱士命道:“你不信,我指与你看.”便把一口气哈去,一个牛头几乎被他哈热,吹得牛毛根根竖起。但见毛缝中,一片顽皮,皮上斑疤甚多,钱士命道:“此等色泽,总属皮软之故,不算老结,这就是毛病.”贾斯文道:“这不是毛病,是皮里病。若然顺毛捋去,便觉一如细丝,一些也看不出.”钱士命道:“此牛可有什么好处?”贾斯文道:“此牛能知殷琴,学生若弹时,他便颠头颠脑,深会我意.”钱士命道:“你试弹与我看.”贾斯文随手将殷琴拢好,对着这只蛮牛,手忙脚乱,弹了一套“缠一技花”。果然这牛把头乱颠。
  你道这蛮牛真个是知殷琴的?不过蛮牛自在那里摇摆,把头颠了几颠,贾斯文遂誉为牛善知音,颇通人事。钱士命也不懂殷琴,也看不出他知音不知音,惟觉此牛尚是合意,便道:“蛮牛留在此间,那殷琴我这里用不着.”贾斯文道:“将军这里不用殷琴,学生自然带回。乞借府上金银钱一看.”钱士命道:“要看金银钱,且待缓日,此时不便.”贾斯文道:“如此告辞了.”他便取了殷琴,出孟门而去。钱士命此时酒醒,被贾斯文提起金银钱,猛然想起,回到自室中,向库房检点,毫无金银钱的踪迹,心中摸不着,这个是那里去了。一时胡思乱想,连忙传进沓口吕强词商议此事。吕强词道:“方才贾斯文在这里浑了半日,莫非被他偷去了.”钱士命道:“不差,他来献琴,原想要看我的金银钱,斯以我不受他的殷琴,谁知仍被他偷去。事不宜迟,快快去追他转来.”遂骑上拂怕玉马,同吕强词紧紧追赶,离了独家村,出了没逃城,远远望见一块大身田,田岸旁一所栈房。那栈房原是古时旧屋,不甚华上,小人国的人尽谓之破栈。钱士命望去,屋面尽是些漏洞,其实毫无孔隙。吕殉道:“将军,你见贾斯文么,和一人在破栈中计事。”
  钱士命走进一望道:“正是。我们悄悄前去.”两人行至栈房,却不见有贾斯文,只有一个人。这一个人:心高气硬,大刀阔斧,打得上,丢得下,救得人,杀得人。每逢路见不平,便肯拔刀相助。
  他姓殷名豪,表字雄汉,原籍公行正道人氏。只为一心游学,也是失足下水,飘流至小人国地界,偶尔打了一个哈轩,被一个姓刁名钻,表字展王的人割了舌头去,所以至今言语不便。虽有一身武艺,小人国又无用武之地,因想田不种,陆不耕,终非为人之道,留心觅得这一块大丬田。小人国的人无人在意,久远抛荒。其田宽大,一人之力不能广种薄收,独拣了中间腹内一块心田耕种。谁知荒田无人种,一种尽来抢。小人国内的人粪担往来,也要把屎连头蘸蘸,有时种得稂不稂,莠不莠,都替他未荒先荒。有时种得成熟,便来割切他的稻穗头,有时做了三石多亩,尽来向他要三糙三光。殷雄汉思量积谷防饥,得了这一所房居住,却被这小人国内的人弄得七颠八倒,仍然朝无呼鸡之米,夜无鼠耗之粮。其时,他本同一个人谈心,那一个人早见钱士命、吕殉同来,他说:“非我同类,宜远而避之.”他连忙走了。殷雄汉独自一人坐破栈中。钱士命道:“我望见有个贾斯文,往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