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闻恁般敬爱,是何等意气!他平日知道常奇智勇兼全,十分叹服,常说我山寨里边若得这样一个人来入伙,我情愿拜在下风。如此想慕岂忍相害?所以但教损坏他弓弦,打不得弹,只当与他玩耍一般。这弓弦又损坏得巧妙。你道如何巧妙?原来别人的弹弓多用软胎竹弦的,常奇的弹弓却是硬角胎、牛筋弦的。若竟割断了这弦儿,他何难觅新弦重上?妙在偏不割断,只磨得他将断未断,使人不觉。常奇打过了中火,拿着弓儿就骑马起身,竟不看到弓弦将断。这些众客商随着常奇同走。到得前途,只见一枝响箭迎风而来。同行客商都吃一惊。常奇道:“不妨事,有我在此,你们休要害怕。”道犹未已,早有七八骑马冲将前来。常奇喝道:“那该死的贼,好大胆!你还不认得我常胡子么?”一头说,一头便开弓发弹。只见扑的一声,弓弦断了,弹丸落地。常奇吃了一吓,拨转马头,飞也似的跑回旧路。说时迟,那时快,这胡子真个手脚便利,甚有急智。他就于回马之时,急伸手去拨下几根马鬃儿,-得紧了,把来接在弦上,依旧上好了弓,再翻身飞马跑将转来。寇尚义等一伙强人正待劫取客商行李,众客商也一个个下了生口,待把行李奉献。不提防常奇骤马至前,连发几弹,弹倒了几个强人,吓得他们魂飞胆丧,正不知这弹弓又从那里来的?一霎时抱头鼠窜,逃命去了。正是:

拾兔接弓,一般手快。

同调相逢,定然相爱。

当下常奇把这话细细述与董闻听了。董闻拍案称赞道:“先生有这般手段,真个随机应变,人如其号。吾兄遐施推奖之言,询不虚矣。今日小弟得望兄颜色,足慰平生。”因酌酒为寿,命从人于行囊中取出纸笔、题诗一首相赠。其诗云:

“久知挟弹技超群,弦断重连更异闻。

莫道马牛风不及,马鬃合取续牛筋。”

常奇看了诗,逊谢道:“尊咏甚妙,但过蒙谬赞了。”董闻道:“俚鄙之词,聊博一笑耳。”因问:“先生昨日弹倒数人,不知可曾打着那为首的?”常奇道:“那为首的头戴白毡笠,身穿黑衣,好个长大汉子。我一弹子望着他面上打去,被他眼快,把头一侧,那弹儿在他耳根边擦了过去。慌得他一道烟跑了。可惜不曾打杀他。”董闻惊问道:“那个汉子可是面上有麻的?”常奇道:“正是个麻脸。先生何由认得?”董闻道:“此人虽在绿林,为人颇有义志。不打杀他也罢。”常奇惊讶道:“此辈歹人,如何说他有义气?先生又何由晓得他的为人?”董闻把自己前日射兔拾兔,寇尚义拜服赠金之事也细细述与常奇听了。常奇大喜道:“我只道先生是个弄笔书生,不想有这般本事。真可谓能文能武。如小弟辈,又不足言矣。”便也提起笔来,赋诗一首回赠董闻。其诗云:

书生惊杀绿林豪,不道文人武艺高。

却笑刺船陈孺子,释疑必待解征袍。

董闻看了诗,称赞道:“先生诗才又如此敏妙,真堪上马杀贼,下马作露布。这便是能文能武。若小弟何足道哉?”两个一面吃酒,一面谈论,说的情投意合。董闻道:“先生既与家兄遐施有一拜,小弟亦可附——之末。若蒙不弃,今日就结为兄弟何如?”常奇大喜道:“如此最妙。”二人就店中八拜为交。常奇长董闻六岁,呼董闻为弟。董闻呼常奇为兄。有西江月为证:

伯仲已通旧谱,——更订新声。由来同道便为朋,岂必同乡同姓?才向途间受赠,旋从旅次联盟。多才到处有逢迎,两路兼收邪正。

常闻二人结义过了,命酒更酌,正欢洽间,忽得外面有人问道:“常老爹在这里么?”常奇应道:“是那个问我?”只见那人走将入来道:“我那一处不寻到,原来在这里。”及见了董闻,又是认得的,惊问道:“怎的董相公也在这里?”董闻看那人时,不是别人,却是路小五。你道路小五为何到此?原来随着柴白珩来的。柴白珩于前年岁考之期,料道自己去不得,告了临场患病。到了补考之时,又央杜龙文替他谋干,买一个人去代考了。勉强弄得个三等,随后就援例纳监。把纳监的银子先托杜龙文到北京纳下,今番却自己挟了重资,叫路小五作伴,要往北京坐监,就打点谋个官职荣身。却因河路阻塞,水程不便,也打从山东一路行走。恰好随着常奇而行。前日弓弦断了的时节,白珩正在同行客伴之中。若非常奇有本事,接弦发弹,打退强人,他行李中这几千金都被劫去了。因此白珩良心发现,特遣路小五将银三十两要送与常奇,酬谢他保全之德,所以跟寻到此。当下路小五作揖就坐,便取出银子来致与常奇,言白珩相谢之意。常奇推辞道:“柴兄虽然同着我走,我却不专为送他,怎好受他的厚赠?”路小五道:“柴官人多亏常老爹保护,不致失脱,十分感激。这些敬意,休要却他的。”常奇那里肯受?董闻道:“那柴兄就是小弟的舅子。他感激兄长,这些薄敬,还求受了罢!”常奇道:“既是贤弟的内兄,我一发不该受他的东西了。”董闻再三劝他收受,常奇道:“也罢,我就受来转送与贤弟罢。”董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