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是谁家宅眷?”只见那女子倒退一步道:“侍儿是李家的。”山鳖道:“莫不是寓在隔园按察李家么?”女子道:“正是。”山鳌听说,不胜大喜,连忙作揖。那女子也还了一礼。你道这女子生得如何?恁么装束?有《卜算子》一词为证:
  眉点远山轻,髻绾乌云軃。秋水凝眸玉作肌,腰只些儿可。翠袖曳春情,莲步趋停妥。肯令常人半面窥,怜惜偏归我。
  且道这女子是谁?就是兰英妮子。山鳌心下暗道:“有这般标致的侍儿,所以有那等绝色的小姐。”因问道:“既是李家小娘子,到此何干?”兰英道:“这边有千叶绯桃,特来折取一枝,乞相公让路。”山鳌指着桃花道:“那便是千叶绯桃,只可惜多有些凋残了。小生书斋中现有瓶中养着的,尚是含蕊,愿送与小娘子,可同小生来取去。”兰英道:“相公所好,岂有取去之理?待我胡乱折一枝罢。”山鳌道:“树上凋残的多,折下无益;桃花小事,何出此言!小娘子你随我来。”兰英道:“既承美意,就在此相候取来罢。”山鳌道:“小娘子忒杀古怪。小生书斋就在前面,举足便到,想是小娘子贵步不轻易到小生敝寓么?”兰英道:“不是这般说。侍儿与相公从不识面,又非亲故,不敢造次唐突。”山鳌道:“原来小娘子不知就里,须与小娘子说知。小生南直扬州人氏,姓山名鳌,我家先君与你家老爷是会榜同年,岂无一脉年谊?昨日有帖来拜你家老爷,却值你家老爷有贵恙不得拜会,心中甚是歉然。幸小娘子到来,正要动问你家老爷向来起居。何必见拒若此?”兰英暗想:“昨日上午春香果将一个名帖传进,老爷曾问说山相公作寓何处,莫非就是此生?既然他说与老爷有年谊,我且去他书斋,看他有何话说。”便道:“侍儿不知山相公与家老爷有旧,语言冒犯,望乞宽恕。”即走近前来。山鳌见他走来,心下好生欢喜,便在前引路,转弯抹角,到印心斋里。
  柳俊在那厢晒理被辱,山鳌也不暇顾碍,重向兰英一揖,便叫兰英坐。兰英道:“山相公在上,侍儿怎敢放肆。”再三不肯。山鳌乃立着说道:“你家老爷回家,为何久寓于此?”兰英道:“这两日原欲起程,因老爷感冒风寒,未经脱体,因此尚未择日。昨日山相公来看,便有失迎接了。”山鳌肚里寻思:“这使女说话甚是温雅妥当,想见他小姐自然知书识字。”便道:“你家老爷高寿几何?”兰英道:“将近六十岁。”山鳌道:“老夫人呢?”兰英道:“老夫人去世多年了。”山鳌道:“有几位相公?”兰英道:“我家老爷并无相公,止有一位小姐。”山鳌道:“我曾闻人说来,你家老爷有位小姐,知书识字,不知可有是说否?”兰英道:“相公住居扬州,我家住在北直,隔了数千里路,却从何处闻人传说?”山鳌道:“煞是有人传说,不是讲谎。”兰英道:“若道我家小姐时,古来书籍总都看过,诗文一道也自留心,何在‘知书识字’便道我家小姐能处?”山鳖猛然会意,便去拜匣里取出那词笺道:“原来如此。小生虽承诗书之后,却于字义未能通晓,尝检得难字一纸,欲请教高明,未得其便。你家小姐既然如此淹博,烦搢小娘子带回,求你家小姐逐字注释,再烦掷还,感激不浅。”兰英道:“侍儿素不识字,不知山相公写些什么,不便带去,恐小姐嗔怪。”山鳌道:“这是斯文一脉,有何不便?不过写几个难字,却是写什么来!”便将词笺放在桌子上,又向瓶中取出桃花,也放在桌子上,道:“敢烦小娘子带去,不必推却。”兰英拿了桃花,把词笺亦捏在手道:“既承山相公送花,只索将这幅字纸去。”山鳌见他一总拿了,不胜大喜道:“千万求你家小姐音注过,即便见还,感谢不浅。”兰英也谢了一声,便走出了书斋,从回廊过去。
  山鳌远远跟着,直送到假山边,看他掩上角门,方走回来。心上喜个不了,乃对柳俊说道:“何意今日却有这般机会。”柳俊笑道:“我看这个女子着实了得,方才相公道‘闻人传说你家小姐知书识字’,他便劈头一驳,叫我也竟难回答。亏得相公支饬对付。”山鳌也喜道:“好一个聪明灵巧女子,真正可爱。”柳俊道:“只这侍儿相貌,已着实足观;相公前日见他小姐,自然登峰造顶的了。”山鳌笑道:“我说你也是多情之人,果然今日见了这个女子,你也替他好处了。”柳俊也笑将起来,乃道:“这幅纸上不是什么难字,是相公前日做下的词儿,其中意思小人也有些晓得。倘李小姐看了,责备那妮子妄传书简,或与李老爷说知,万一发怒,把这女子难为起来,那时相公却是何以为情?”山鳌道:“你不晓得,大凡人家上流品的女子,有三等:有一等老实的,不会弄月吟风,也不会乔装身分。一味存其素性,株守罗帏;这等女子,若见有人挑逗他,也只付之不理,竟像没有这件事的,那人也索丢开着手,绝了念头。有一等心性聪明、见头知尾的,满肚里要人晓得他才貌,又偏做出假道学事来;若见有人慕他才色,他又会故意声张,或是与父母说知,或是将婢妾拷问,这等原至决撒了。有一等天生艳质,绝世聪明,性格温柔,出言和雅,持身如玉而对景未免伤情,素性怜才而非礼实难冒犯;这等女子若偶逢书岂铜臭,俗子鄙夫,自然以不见为幸;若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