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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北方打尖品物,如此烙字,读如劳字去声。

  此时门外停的车益发多了。本来是一条官道,很阔大的,闹了个肩摩毂击,挤拥不开。伯和正望着时,一辆车子到了门首停下,车上下来了三个老者,也来打尖。店里面坐不下了,就在门外的一张破桌子上坐下。伯和看那三个人,像是个做买卖的样子,因走近一步,问道:“请问三位,可是从卫里来?可是往城里去?”内中一个老者道:“我们虽是从卫里来,却不往城里去,是往保安州避乱的。”伯和道:“卫里此刻不知可还太平?”老者道:“不必提起,已经闹的不成样子了!昨天洋人拨了几百名洋兵,到京里保护使馆。火车已停班不开了。洋人要借火车进京,铁路会办唐观察不肯借,同他争了几句,洋人便拿起洋枪来要打,唐观察没了法,只得借给他。闻得沿路铁轨,多有损坏的,不知他们也可曾到京?”
  伯和道:“我们出京多日了,车子不能按站走,老盼不到卫里。”
  老者道:“阁下想是要到南边的,到了卫里,赶着要走,我看不到几天,那里就要大乱的了。最好是望天津到塘沽的铁路未断,先到了塘沽去,更放心些。”伯和道:“那一班大师兄,究竟是甚么意思?”老者摇头道:“这是一班小孩子瞎闹,怕不闹个大乱子出来?可怜天津卫里从明朝至今,未曾遭个兵劫,这一回只怕不免的了!”①说话间,车夫吃过了酒,套了车,要起身。伯和别过老者,跨上车檐,动身而行。这一天赶的快,已经过了郎坊。伯和因为吃了东西,饱了,跨在车檐上颠的不舒服,便下来同家人两个徒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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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北方百姓何尝无明白人。

  行不到三里路,忽然一堆人卷地而来,也不知为数多少,没命狂奔,口中乱嚷:“不好了!毛子来了!”伯和被众人推的非但不能前进,而且要返身跟着他们向来路返走了,急的没了主意,那脚步又不能做主。后面来的人过于汹涌,任凭怎样支持,总是立脚不住,随着众人返走了十多里路,又不是原路。那车子也不见了,李富也失散了。不知失散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紫竹林无处访鸿泥 八百户暂时驻芳趾



  却说伯和被这一群人卷地而来的冲散了,既不见了车辆,又不见了李富,又不知端的为了甚么事这般慌张,问问那逃走的人,也都莫明其妙,只不过看见人走也走就是了。①乱走了一阵,慢慢的散开了。伯和循着旧路,要寻那车辆。及至寻至原处,天已黑了,过往的车,影儿也没了,大约这个时候都投了店了,只得在就近村店里去打听,又都没有,十分心急。时候又夜了,没奈何,只得也投了客店,胡乱过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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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以讹传讹,不问情由便先慌了,大都如此。

  到了次日,天色黎明便起来,到各处去寻访,问了几家村店,都回说不知。①暗想莫非已经往前面去了,只得望南缓步行去,心中十分张皇,不知怎样才好,总不得一个主意。甚至连那李富都杳无下落。身边束了几十两银子,到了此时,转嫌累赘沉重,行走不便。心神无主的顺步乱行,遇见有村落的地方便去访问,总是毫无信息。行行去去,走到一个所在,远远的望见有一所高大房子,留心走近去看时,房子那边停着一串火车,那车头上还在那里冒烟,心中暗暗欢喜:莫非他们已经上了火车了?急急的望前而行,打从一片田上要越过去。正在低头之际,忽听得迎头一声叱喝,抬头看时,远远的站着一个洋兵,手执洋枪,许多洋人在铁路上作工。原来这里是落垡车站,洋人借了火车,运兵进京,走到此处,铁轨被拳匪弄坏了一段,洋兵在那里收拾。伯和不知就里,前去观看,顺便要探访白氏母女消息,却被这个守路洋兵喝住。
  伯和不免一呆,便立住了脚。洋兵见他立定,便拿枪对着他要打,吓得伯和翻身就走。那洋兵从后追来,伯和舍命狂奔,方才得脱。②心中愈觉凄惶,正不知白氏、棣华是否被洋兵杀害。投到一家店里打尖,顺便访问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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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已在三十里外了,何由得知。
  ②此昨日一群人狂奔之故也,可想。

  此时已经过午,不是打尖时候,故店中人甚少。伯和便向店小二访问,小二顺口答道:“今天晌午时候,是有一辆车,坐了两个娘儿们,到这里打尖来,说是要赶到卫里的。”伯和信以为真,因又问道:“我是昨天走散了的,此刻要雇一辆车到卫里去,不知可有雇处?”小二道:“这里小地方,没有车子。就有一、两家车店,这两天来往的人多,早就雇空了。老爷要雇,还得赶上半站,到了杨村,凭你要雇车子也有,牲口也有。”伯和听了,吃过了两张烙饼,即便起身。走到晚上,不得到杨村,便在一个小村落觅了一家野店,歇了一宿。次日早起,赶到了杨村,已是中午时候。打过了尖,便雇一匹驴子骑上,加上一鞭,赶到西沽时,日已平西。早有车店接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