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歇了一宿。
  次日清早,便步过了虹桥,雇了一辆东洋车,飞奔紫竹林而来,径到佛照楼问信。这一家佛照楼客栈,是广东人所开,十分宽大。凡是富商显宦,路过天津,都向那里投止。广东人自不消说,除了他家,再也不向别家歇宿的了。所以伯和一到,便来打听。入了栈门,向账房中询问,如此这般的两个女眷,可曾到此。那掌柜的便在客簿里一查,说“没有。”
  伯和心中不觉顿时失望,如堕五里雾中。只因他信了那店小二的话,以为他所说的一定是白氏、棣华了,依他所说,自然早已到了天津。于是一心一意,以为到了此地,准定可以相见的了。谁知那小二是随嘴乱话的,这一个却信以为真,到底望了一个空,不觉垂头丧气,只得又到紫竹林一带小客栈去打听,那里有个影子,只得自己仍到佛照楼投宿。他心中打算:这佛照楼是广东人麇聚之所,我先住在那里,或者他们后到,也可在那里相见。谁知佛照楼掌柜的,见他没有行李,不肯收留。伯和只得把如何出京,如何散失的话说了出来。提及了张鹤亭,那掌柜的和他相识,方才留了。伯和取出银子,草草的置备了铺盖,从此就在佛照楼住下,天天盼望踪迹。凡遇了门前车马之声,便跑出来张望,望见入门的人,不是白氏母女,又复嗒然若丧,他便这等盼望。谁知白氏母女并未曾到天津来。
  那天在路上,遇了那一群人冲将过来时,冲得车横马乱,甚至有车翻马倒的。白氏母女所坐的车虽未翻倒,怎奈那车夫赁来的那匹骡子,性子极其倔强。北边的双套车,不像上海的洋式双马车样子,只有一匹牲口套在车辕之内,另外一匹是用一根长绳,一头拴在车上,一头拴在牲口身上的,两匹牲口,一前一后。那车夫自然把自己的牲口套在辕内,那赁来的用长绳拴了在前头走。一群人冲来时,把那骡子冲横了,本来向南走的,此时骡头却向了西,骡子的倔强性便发作了,向西飞跑,车子也跟着他转了向,这一匹牲口,也被他带的不得不跟着飞跑了。车夫在车檐上,颠得跌了下来,及至爬起来追时,那里追得及,只跟在后面没命狂追,嘴里不住声的叫:“!!!”原来北方的牲口,是懂得听号令的,平常赶车,只要车夫叫一声:“!”他便站住了不动。此时他跑的性起,自然任凭你叫一千声也没用的了。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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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百忙中添此一句,令人失笑。

  白氏母女,起先望见拥来了许多人,已是吓的魂不附体,及至那骡子性发飞跑,把车夫掀翻在地,更是吓上加吓。那路又不平,车子格外颠簸得厉害。白氏不觉魂飞天外,魄散九州,一阵晕了过去。棣华急得双手抱住,在车内大叫:“救命!”那骡子一口气跑了三十多里路,将近一个村落,才被一个乡人拦住,一手执住了辔头,车才停了。骡子还把双足向后乱踢。棣华还在车内连哭带喊的叫母亲醒来。歇了半晌,那车夫方才气喘吁吁的赶到,向那乡人道谢。棣华一手搂着白氏,一手掀起车帘,向车夫道:“你快到那里讨点开水来!这里人也吓晕了,快灌救要紧!”车夫道:“这个地方,那里去取水呢?”那乡人听了便道:“怎么,吓坏了人么?快快把车拉过村口来,我给你们开水!”说着飞奔先去了。车夫拉了牲口,慢慢的向村庄上去。村庄上的人,知道有人在车上吓坏了,男男女女,老老幼幼,都跑出来围着车子观看,问长问短。①此时白氏眼皮掣动,似有醒意。恰好那乡人拿了开水来,棣华道了谢,接过来,慢慢灌了下去。白氏一口气回了过来,微微睁开眼睛,说道:“吓煞我也!”车外的人都道:“好了,好了,回过来了!”棣华寻思,此时母亲病了,不便走路,因问:“这里是甚么地名?有店没有?天已不早了,有店,我们先下了店罢。”那乡人道:“我们这里有名的乡庄,叫做‘八百户’,往西再走,便是‘九百户’。‘六百户’却在南道上。
  ‘七百户’在北道上。这里并不是通衢大道,要下大客店可没有。若是肯下小店,只我便是开店的。”②棣华道:“就小店也不妨。”③乡人听说,便把车拉到庄内,到了店门首歇下。棣华扶母亲下了车。乡人帮着车夫,把行李取了下来,送到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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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此是北方风俗厚处,若是南方促狭鬼,任你死了若干人,他只在旁边看热闹。
  ②谁问你那许多来,此所谓随手写来都成一笑也。
  ③有急事人遇了此整暇之辈,真是无可奈何。

  白氏觉得身体酥软,头重脚轻,心神飘荡,气息微弱。棣华扶到炕沿坐下,忙忙开了铺盖,伏侍睡下。白氏道:“好女儿,你憩憩罢,辛苦了。你吓着了没有?”①棣华道:“女儿不吓,母亲放心。”白氏道:“伯和贤侄呢?”棣华本来先受了那一群人冲来的吓,又受了骡子溜缰的吓,末后更见母亲晕绝了,这一吓更非同小可,那一寸芳心,容纳了这许多惊吓的事,早把伯和吓得忘记了,此时被白氏一提,不觉失声说道:
  “嗳呀!”说声未绝,把脸一红,又咽住了。②白氏忙问道:
  “怎么了?”棣华低声说道:“没有来。”白氏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