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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秦亢之、绳之的父亲秦谦,是一位务农力穑的长者。每年在自己菜园的隙地上,种了许多南瓜。到了秋深的时候,南瓜成熟了,那大的足有三四十斤一个,小的也不下十来斤。他是个小康之家,还不至于拿南瓜当饭吃,当蔬菜呢,也吃不了多少。所以他每年南瓜成熟时,便都将来削了皮,切了块,煮个稀烂,打成了糊,却拿来糊在竹篱笆上,犹如墙上加灰一般。年年如此,糊得厚了,便把他剥下来,堆存在仓里。有了新南瓜,重新再糊。如此积存了两大仓。家人们都不知他作何用处,他也并不说明。直到临终的时候,方才吩咐儿子说:“你们享尽了太平之福,不曾尝着荒年的苦处。我积了几十年的南瓜,人人都当他是一件没用的东西,我死之后,你们千万不可把他糟蹋了。万一遇了荒年,拿出来稍为加点米,把他煮成粥施赈。这是我闲时备了作急时用的,你们千万在心。”亢之、绳之两个受了遗命,年年也照样收存。这一年恰遇了荒年,所以他弟兄提议起来,喜得志同道合,没有异言。只等认真过不去的时候,便举办起来。

  果然这一年五月里,霪雨一月,六月里又下了一场冰雹。吓得乡下人一面央了地保到县报荒,一面打了包裹,提了筐篮竹杖,携男带女的,都要逃荒去了。绳之得了这个消息,连忙出外止住众人。亢之便走到自己的秦氏家伺里,开了大门,邀了十多个上了年纪的村中父老到来,对众宣言道:“列位乡邻呀!自古说,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朝难,今年不幸遇了荒年,列位要出外谋食,在下怎好阻止?但是一层,逃荒出去的,人家看得就是叫化子。一切施粥施饭,难免馊的、臭的都夹杂在里面,这还是小事。那些地方官,还要说我们滋事,无论到了那一处、,都被他驱逐出境。流离浪荡的,还不知那一天才可以回家呢?我们历代乡邻,忽然今走散了,岂不伤心?”说到这里,那几个父老已经唏嘘流涕了。亢之又接着道:“天幸我家薄薄的有点积蓄,不至于就要逃亡。况且我先父在时,历年积存的南瓜不少,原是备作荒年之用的。在下的意思,今日便勉承父志,发了出来,与众乡邻一同享用。众位便各自归去,察看田地,有可以补种的,补种起来,有可以改种的,改种起来。天可怜我们,几个月后,还望有点收成,就可以慢慢的捱过去了。”绳之接着口道:“万一不然呀,把我们的储藏都吃完了,天气还没有转机,那时候,我弟兄们也打着包裹,和众位一伙儿逃荒去。此时断没有任着各位星散,我弟兄在家安享之理。”说到这里,那几个父老早已感激得号陶大哭起来,同声说道:“难得秦家两位相公如此周济,救了合村人的性命。将来怕不公侯万代呢!”绳之道:“我还有一句话和诸位商量。现在缺的是粮食,却不缺柴草,还望各位代请几个强壮乡邻帮帮忙,代斩几担柴草应用。从明日起,就在敝祠里面煮起粥来散放。”

  众父老听说,就都到外面去,和各人说知。一时之间,不觉欢声雷动。乡下人知识有限,不解得这是人力所为,只说是佛菩萨保佑,才出了这两个善人,登时都宣起怫号来。斩柴的斩柴,割草的割草,半日之间,那秦家祠后面空场上的柴草,就堆积如山起来。

  到了明天,秦氏兄弟果然叫了工人,把积存的南瓜搬到祠堂里面。支起锅灶,就把南瓜和水下锅熬煮起来。一众乡人,跋来报往的来领吃。亢之弟兄又亲自尝过,觉得力量太薄,恐怕不够充饥。每锅里面,又酌量加点老米,越发闹得颂声载道。真是古人说得不错:“人之欲善,谁不如我?”便有几个小康之家,听得秦家散赈,也送了几担米来。秦氏兄弟却也乐取诸人以为善,收受下来, 便用红纸写了“收某人助米若干”,标贴出去。到几时动用了, 也签贴出去,“某日支用若干”乡下人办事,本是没有条理的,然而照他那样,却是绝无弊窦。此时天气炎热,不免有点疠疫传染,亢之索性亲到扬州去买了些痧药等回来,分给众人。这么一来,老大一个荒年,一座八里铺,竟没有一个失散逃亡的。

  到了八九月里,那补种的花生、豆子、杂粮等,都慢慢有点收成之望了,人心也大定了。直到了年下,秦家积了几十年的南瓜也吃尽了,方才停赈。从此秦家出了个善人之名。遇了过年过节,那些曾经受惠的人,也有送鸡的,也有送鸭的,也有纠合了几家合送一口小猪的。却之不得,只好受了。乡下人家,只看牲畜繁盛,便是发达之机,因此秦氏比从前更觉得兴旺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亢之的儿子二官,已长成八岁了,出落得一表人材,十分可爱。怎见得:

  风神韶秀,头角睁嵘。绛唇绽朱,明眸点漆。克歧克嶷,姿容已见魁梧。学步学趋,揖让居然中节。秀外慧中,崔彦通后生第一。神清气爽,伏士标日下无双。

  八里铺合村的人,没有一个不欢喜这孩子的。这且不必说。单说这孩子,生下一个传种的红痣,却隐在左胁底下,有指顶般大小,朱砂般颜色。因为他父亲亢之,左胁下也是这么一颗,所以人家说他是个传种痣。今且表白在先,下文再见分晓。

  且说亢之闲着没事,便教他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