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公晓得遇了鏖头,即便站住。矮的和尚即在担上抽出一条戒尺,照头就打,济公只得跪下求饶。那长的道:“快快挑起担子。”济公也其得挑了随行。济公心思一计,道:‘师父来得远了,不知可用酒么?”和尚听见酒之一字,却就和软问道:“此处你有熟识酒店么?”济公道:“熟识却无,方才一位老者送我干酒一包,只要一个瓶子,可吃一日。走得倦了,可以接力。”和尚道:“我担子有个葫芦,取出可以藏酒,就在此松林之内停憩片时。”济公就将葫芦取水,放下一粒红药,霎时馨香扑鼻,两个不觉流涎,一啜而尽。还道:“不够,不够。”济公看见有些光景,依着老者之言,放下三粒,和尚尽兴而毕。济公立在边头,一滴不敢沾唇。只见一对手软,两个头悬。眼乜斜,不知南北;脚转折,怎辨东西。济公道:“这干酒是老者与我闲常解渴的宝贝,那知是今日救命的仙丹。”两个倒地酣呼,不知人事。济公怕他醒来,身子难脱,也就放出手段,将担上索子解开,把两个凶徒捆缚在黑松林下,到得醒来,也须七日,济公方得取道前去。这也是罗汉魔头,金星化解。

  且说济公离了鏖僧,直趋嵊县。那知嵊县是个富庶之乡,却不好佛,见了和尚,大约似眼内之钉,肉中之刺,不大有缘。济公脱了鏖僧之厄,一口气走了许多路头,肚中饥饿,寻得一个竹简盛水,取出干酒放下一粒,只好消遣微醺,却是软饱。走了许多人家,不得一碗饭吃,如何再走?偶然走到一座古塔之下,前无僧寮,后无廊舍,止有一块高大莲花石座可以息足,山坡之下,却是行人大路。济公周围看了一番,就爬上石去,趺膝袒肩而坐。心中记得金粟如来放大光明咒,嘿持七遍,便可以放大光明。心中作一观相,持诵此咒。少时,一缕青光吐起,就有白光红光黄光,五色迸现而出,盘盘施旋,直绕塔顶。四方观者,男男女女,杂沓而来,仔细看时,却不是塔上起的,原来俱在济公顶门放出。济公闭目瞑坐,就有近村人家来烧香的,礼拜的,供香花的,供素食的。济公也就随意饱餐,仍复瞑坐,收回光彩。正待下座行走,只见乡绅朋友,财主里老,填街塞道而来,曰:“敝地从无圣僧高士到此,所以不识礼貌。今见毫光满道,瑞霭千层,方知活佛降临,就请到后面净室住下。”济公道:“云本无心出岫,风来有意扬幡,信有机缘,何妨驻锡。”从此声名远迩传播,就有许多僧众,内外护持,俱道活佛降临。破悭旋舍,先搭了几间蓬厂,造了两层大殿,即便修起古塔,层层点起塔灯,不一年间,就成一个丛林。虽然济公日常有干酒暗中助兴,奈何胸中浩浩落落,不得荤腥爽快,却是闷怀。兼之起了还乡之念,一刻难熬,遂于次日五更起来,披了旧日破坏褊衫,挥手而去。人俱不知踪迹,只说活佛依旧归天去了。至今传下法派,古塔重光,绵远不绝。正是:

  古佛临凡没去来,忍教塔顶长莓苔。

  孤云一片栖黄鹤,七级灯光照九埃。



第十四回 天台山赤身访舅 檀板头法律千钧
  却说济公从古塔脱身,随路化缘吃饭。带得一个破瓢,紧紧藏在身傍,却是为何?只缘酒兴不时勃发,就往池中取水,放下一粒红药,吃了一日。人却不知是酒,只说是个清水和尚。人多拉定他要问佛法,他只嘻嘻作笑,不言一字。或有强横取笑他的,他只当头当脑,一个噀唾,那个人回去整整醉了三日。若遇着有兴致人,即便盘桓三日五日,一时远去,人亦不知。费了两载光阴,才走到台州城下,望见故家,即便走入。只见家下之人,如此木、八木、三酉、草军之类,成群聚块,说着闲语,却不认得主人,即道:“那里来这老佛,本家不斋僧,又不看经,却来为何?”济公立着不言不语。众人道:“是哑叭。”众人将手推他出去。济公即便提起拳头,照脑一下,道:“旧日主人,便不认得?”众人方才细细将眼睛摸擦,“呀!果是当日大相公,怎的如此破坏阑珊?得紧急进报与舅爷奶奶相公。”出来迎请进内。一见光景如此,窣地惨然,急去寻了几件簇新衣服,精巧鞋袜,要与他换。济公看了,一竟推开不要。舅舅道:“这是为何?”济公道:“出家人怎的用得着他?”舅舅道:“出家修道的我已见过千千万万,难道如此腌腌臜臜过得日子的?平日没你消息,只见有杭州来的,常常问信,却说不知。虽是不知,也还道你在甚么丛林古刹,做个善知识长老,即不然也是个有职事的僧众。不料你面皮黧瘦,骨骼离披,衣服败坏,一至于此。若不是家人们进来称说,我若路上见你,也全不认得的。如今既已还家,你还依我换了衣服,穿了鞋袜,也还像个家主,不落家人们讪笑。”济公道:“那个是主人,那个是家人,那个是舅舅,那个是外甥,东海老张南山李,大家都在皮袋里。谁是冤家,谁是亲,相逢尽作苍蝇声,只有皮囊旧窟宅,回来却拜灵山佛。”说罢,竟到旃檀佛前,父母前,拜了几拜,即唤剃头的来,把头上四围短发剃下,埋在父母灵前。一句寒温不叙,走出门外,扬长而去。急得舅舅没手拉扯,急着家人赶上邀他转来,道:“你何必又往他处,就在天台地方寻个净室,也好过了光阴。